第87章 黑铁时代05
起先系统以为这又是新一轮的试探。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这不是试探,而是开战。
刘彻是谨慎的人,但这不代表他会甘心做一只鸵鸟。
明知道有什么事情将要到来, 却宁愿把头埋在沙子里自欺欺人。
刘彻是那种, 会直视刀刃的人, 就算刀刃顶在他眉心上, 他也不会稍微避开视线。
所以他主动做出了应对,他不知道神女要做什么,但他已经意识到神女要与他开战。
既然如此,他试图抢先划定战场。
或许是因为神女青睐冠军侯,也或许是因为别的原因, 他希望战场放在冠军侯国。
无论神女想要做什么, 都先从冠军侯国开始。
系统不确定霍去病有没有从中看出什么端倪, 但毋庸置疑霍去病是个聪明人, 他顺从地应下了刘彻的要求, 而不带丝毫犹疑。
如今汉匈之间的战事已经平息, 为了向大汉示好,匈奴人甚至主动把汉朝曾经派过去的使者, 张骞送了回来。
当时刘彻似乎很迷茫, 他其实已经不太记得这个建元二年出使西域的使者, 不过倒也封赏了一个博望侯的爵位给他。
比较随意,毕竟刘彻也不是苛刻的皇帝, 给出的爵位数量也不在少数。
嗯, 李广看了会流泪。
张骞似乎也很迷茫, 他在匈奴那些年里, 时时刻刻都想要逃跑, 虽然每次都惨遭失败, 但从来没有放弃过。
这次他正在准备新一轮的逃跑计划,突然就来了一大堆匈奴人,把他带走了。
张骞当时就心惊肉跳,心想是不是计划又被发现了。
但他都逃跑那么多次了,匈奴应该已经习惯了,也并不至于这样大动干戈吧。
难道说匈奴终于无法容忍他了,要把他砍头,车裂,炮烙……
张骞脑子里闪过一系列酷刑,但仍然保持镇定。
这么多年过去了,草原上的风霜催人苍老,他两鬓已经长出白发,持来的大汉天子使者的符节也已经变得光秃秃,不复从前的威严华丽。
但张骞仍然持节不失。
只要符节在手,他就还是大汉的使臣。
他心里有些害怕,匈奴新上位的单于实在是个聪明人,名字好像是叫伊稚斜。
但此时他代表的并不是他自己,而是魏巍大汉王朝。
大汉在匈奴面前绝不能流露出胆怯的一面,所以他绝不允许自己流露出胆怯的一面。
然后他就被带到了伊稚斜单于的面前。
张骞变得很警惕。
他总觉得这位单于必将是大汉的心腹大患,不是因为他勇武,这在草原上是最稀罕的特质。
而是这位单于竟然会说汉人的语言!
对于张骞来说,这种震撼,不啻于听到野兽开口说人话。
从那时开始,他就坚定地认为伊稚斜此人,胸中有伟大的志向,为人阴险狡诈,对大汉充满觊觎之心。
然后这位胸有大志又阴险狡诈的伊稚斜单于就亲手为张骞松绑,还像模像样地叱责了把张骞带过来的匈奴人,让他们给张骞赔罪。
然后又设宴款待,席间载歌载舞,热情得不得了。
最后拉着张骞展望了一番匈奴和大汉之间往后的和平共赢发展道路,还欢迎张骞以后再来匈奴来玩。
张骞就全程迷茫地看着伊稚斜表演,最后又迷茫地被送到汉军之中,再回到长安城,面见刘彻。
主要是想不明白,他最后这个逃跑计划是算是成功还是失败……
总之,汉匈之间姑且不会再爆发战事,霍去病也就赋闲在家,很快就听从刘彻的旨意,前往封国为林久建立行宫。
刘彻很快就看到了变化的发生。
林久腰间多了一条大带,上面的纹路,正是冠军侯国所特有的,广袤的平原。
刘彻平静地接受了这个变化。
姑且认为他很平静吧,毕竟他没再像第一次那样砸东西了。
一些猜测被论证了,这大概算是刘彻想象中最糟糕的情况了。
神女在觊觎他的土地。
此前神女一直按捺住心中的渴望,而并没有对他的疆土下手,是因为看重他有开拓疆土的能力吧。
所以当他攻打下匈奴的近半领土之后,神女立刻有了一条纹绣着白山黑水的披帛。
而在他停止开疆拓土之后,神女却不会停止蚕食土地。她的视线重新投向了大汉的疆土,冠军侯国将要成为第一个,却不会是最后一个。
刘彻不敢想象,当神女披挂满帝国全境的疆土,又将会发生什么。
但他心中对此,似乎亦有所揣测。
系统恨不得为林久起立鼓掌,太绝了,紧紧只是衣物的细小变动,就把刘彻逼到了墙角。
当然刘彻也可以对此视若无睹,但他敢吗。
林久把整个大汉,把他这么多年为之努力的,所有拥有的,全部放在了天平上。
刘彻纵然是狂徒,敢于把自己压上赌桌,却也不敢将这些东西全部当做筹码,一把□□。
于是摆在他面前的只剩下一条路,他必须、也只能全力以赴去开疆拓土。
而且要快,一定要快,否则只要稍微跟不上神女蚕食的速度,那样的后果……
他没办法再接受神女身上再多上一条纹绣着帝国景色的衣裙了!
“你这么逼刘彻……”系统说。
林久淡然道,“我只是帮他开发潜力,你不觉得他这个人有点精力过剩吗,不给他找点事情做,他就要开始搞事情了。”
系统心悦诚服,心服口服,“看看你们两个分别干出来的这些事,就还得是你跟刘彻最配,锁死,钥匙我吃。”
过了年之后,发生了一件大事,故李将军李广,进上了祥瑞。
是一种更矫健更容易养活,而且繁殖更快的马匹。
明月夜,霜雪千里。
老马说,“你这回是孤注一掷了。”
李广站在老马面前,戴着马耳朵,冷着脸说,“我早就习惯孤注一掷了。”
他如今赋闲在家,也不算赋闲在家吧,总之,养马之余,总很喜欢听朝堂上的事情。
以他的身份,也很容易听到这些传闻。
他听人说,汉军已经打下了燕支,祁连,又打下了狼居胥。
又听说匈奴愿与大汉结永世之好,甚至主动把从前扣押的大汉使者张骞放了回来。
李广格外关注这件事,他对老马说,以他战场上这么多年的经历来看,匈奴此举背后一定包藏祸心。
老马说你就别挣扎了,你不就嫉妒人家能封博望侯吗。
李广哑口无言,愤怒离去。
他觉得老马不够贴心,他发个牢骚怎么了,谁还没背后骂过领导呢,他当年也没计较过有人背后骂他。
而且他发牢骚的理由很充分,就是羡慕嫉妒恨啊。
那些战功里没有他的名字。
现在也已经没有人记得飞将军的名声。
李广说,他早已习惯孤注一掷,他也确实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他是一员悍将,即便在面对最凶残的匈奴人时也总是身先士卒,率众拼杀。他自恃勇武,并不畏惧任何人,自信哪怕面对最狡诈的匈奴人也敢驱马上前。
但他就是遇不到,天命叫他遇不到!
老马费力地抬起前蹄,拍不到李广的肩膀,便拍了拍李广的大腿。
李广在月光下把老马的蹄子拍下去,说,“不需要你来安慰我,一世英雄也要屈居在天命之下,这个道理我早就已经想明白了。”
老马收回前蹄,沉默了下来,李广也沉默了下来。
片刻之后,李广低声说,“你已经帮我很多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突然对培育新马种的事情这样上心,叫我这样快,就得到了可以进上的良驹。”
“你还是不懂。”老马说。
李广勃然大怒,“我都听你的话养马了,这还算是不懂吗?你就不能稍微鼓励我一下吗?”
老马恨铁不成钢地摇头,“你不觉得你和刘彻,就是你们的皇帝,命中犯冲吗?”
李广愣住了,“什,什么?”
“你想要从他手中得到公侯的爵位,这么多年都无法如愿,然后这次我们培养出了良驹,你还进献给他?”
李广沉默了。
他没办法反驳老马这话。
他……没有办法。
这些年他虽然已经是故李将军,但朝中还有不少留下的人脉。可是他明里暗里想了不少办法,陛下始终不愿意向他和他的养马场投以注视。
一世英雄在战场上折戟沉沙,难道在养马场上也要折戟沉沙吗?
李广受不了这样的屈辱,所以他要拼死一搏,他亲自向陛下上书,以进献祥瑞的名义。
但他也不确定,陛下日理万机,便一定会去亲自看看他献上的祥瑞。
老马大摇其头,“你就没想过陛下忽然又遇到了什么事,没心思翻看你的奏折?”
李广屈辱地说,“不,不确定。”
他的心情变得低落了,心里默默想,难道这一次还是要付诸东流。
老马又抬蹄拍了拍他的大腿,“别担心,我已经帮你想办法了。”
李广愕然。
老马得意洋洋地说,“放心吧,我改了你的奏折,只是稍微变动了一下……”
“把进献给陛下的祥瑞,改成了进献给神女的祥瑞。”
李广瞪大眼睛,“这也行?”
老马更得意地挺起胸脯,“投靠神女一念起,是不是顿觉天地宽?”
如果系统在这里,听到这番话,一定会认同老马的英明。
刘彻现在确实心思烦乱,没有精力去理会乱七八糟的事情。
李广如果真的向刘彻进献祥瑞,恐怕会被再一次忽略。
但是进献祥瑞给神女,那就不一样了。
这封奏折,此时已经摆在了刘彻面前,被刘彻翻开。
他看了很久,翻来覆去的看。
李广倘若得知此事,必然感到受宠若惊。这么多年来,他在刘彻这里还没有得到过这样的重视。
而刘彻在想的并不是李广,在他看来这是小事。
他觉得很巧合,他刚刚明了日后必然要开疆拓土的事实,就有良驹被送到了他面前。
更耐寒,更好养活,跑得更快,负重更多,更耐长途奔袭,且更容易繁殖。
无论怎么看,这种马都简直是为了战场而生的吧。
而且这东西名义上是进献给神女的祥瑞。
他想起红薯,想起水泥,想起纸张。
神女把这些东西送到他面前,就是因为预料到了今天吗。
他从前所得到的所有神眷,到了此时,将要为之付出代价了。
可是开疆拓土的尽头在哪里,或者说,有尽头吗?
莫名的,刘彻又想到了那十八卷河图洛书,他借助神女观天视地的眼睛看到的那些疆土。
此前他将之称之为河图洛书,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从中看到的其实并不只是大汉的领土。
虽然很模糊,但他确实看到了很多很多……遥远处的河流和土地。
他又想起曾经向神女说出的豪言。
使天下不知蛮夷,只知大汉。
有朝一日,月宫未尝不能列入我大汉的疆土。
是不是,被神女听到之后,那些话就不仅仅只是豪言而已,而成为预言……终将实现的未来。
宣室殿中,灯烛煌煌。
刘彻慢慢闭上了眼睛。
以他的疯狂,竟然也有不敢直视的未来,因为那未来过于恢宏,恢宏到……叫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从前,手无权柄,在上林苑中,独自直面神女的那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