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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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雨轻声道:“尝试回忆一下, 十七岁以前,你在做什么?”
渊辞十七岁前的记忆,断续而混乱。
但他很少梳理十七岁以前的事, 因为只要多想片刻,脑海深处便会传来钻心剜骨般的痛。
既然想起会痛,那便不想。
偶尔回忆过去, 出现的他也是混乱模糊的。
有时他是雪山上意气风发的狼族少主, 有时他是在雨夜中奔逃的叛徒, 有时他是一无所有的流浪者。
一直到十七岁,他在桃树下被大巫祝寻到,记忆方才寻找到锚点, 安定平稳下来。
“回忆过去做什么?”
“不是你要问过去的么?”归雨笑吟吟道,“不试着梳理,怎能知道蹊跷在哪?”
“妾身虽然因天衍术,知道些隐秘, 却也不是全知全能, 尊上如果完全不配合, 那也是无法。”
渊辞蹙眉。
倘若扎入回忆的漩涡, 无尽的恸哭与恐惧便会在他耳边回荡。
曾经的他生活在哪里?
回忆中浮现一片死寂黑暗的山脉。
——雪银群山。
银狼一族世代栖息的族地。
那里生活着谁?
耳边恸哭哀嚎的声音陡然吵嚷起来。
其中最清晰的是一个女人的尖叫。
“快逃,快逃!”
“他疯了!”
渊辞冥冥中知道, 那是他血缘上的母亲。
至于亲生母亲为何如此恐惧他, 原因倒也不难想,无非是因为他曾经杀了全族。
屠灭全族。
……
他没有灭族的真切记忆, 但所有人都这么说。
全天下的人都说他为力量所蛊惑,继承先祖血脉后堕妖发狂, 因此屠灭全族。
但既然他残缺的记忆中有母亲恐惧的声音, 那他应该就是这么做过了。
所以呢?
冷酷残忍这四个字, 渊辞都快听倦了。
虽然没有记忆,但他知道,自己当时的心境和如今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屠城灭国之事渊辞做过许多,与他从枝头折花时的心境没有任何区别。
不羞耻,不喜悦,不愤怒。
只是有些乏味。
……嘶。
只是稍稍回忆,脑海深处便又剧烈疼痛起来。
他声音冷漠:“既然你是你指引大巫祝迎我前来妖族,那很久前你必然已经认识我。”
“对。天衍术总能令妾身发现上天赐予妖族的英才。”
“不过妾身确实没有刻意隐瞒什么,真要说的话,反而是大巫祝耽搁了时机。”
“——尊上您最开始对占领夏国非常执着,并要求大巫祝日后势必时时提醒您。”
“七年之内,必须达成目标。”
“但后来不见您提,大巫祝又觉得攻占夏国不急于一时,便与我商议后,并未提醒您。”
女子表情看起来真挚极了。
“我所隐瞒的事情,便是这些。”
“现在想来,虽然尊上喜怒不形于色,但突然放弃雄心壮志,确实有些蹊跷。”
渊辞冷冷望着她。
归雨叹口气:“怎么,莫非是妾身耽搁了尊上大事?”
“尊上的大事……不会是前往夏国,接回九公主吧?”
她若有所思,随后惊诧得出结论:“难道这就是您失去的记忆?”
渊辞冷冷瞧着她。
“尊上不信妾身,又何必苦苦追问?妾身看管天衍印,有些话本就不可多说,能说的都已经说了,尊上信不信,是尊上的事情。”
归雨自始至终都言笑无忌,纵使表现出惧怕模样,也只是调笑。立足妖族千年的大妖怪,确实有自己能够依仗的底气。
“若您实在不信,夺了天衍印便是,至少能还妾身清白。”
“妾身自己如何倒是无所谓,只担心天衍印没了主人,妖族未来又该去向何方?”
她幽幽道。
“尊上,您想连妖族也摧毁么?”
“可妖族若是灭亡,您又该去向何处?”
*
清谣没有将归雨那个谜语人放在心上。
此刻她最重视的是羊蒻,好在巫医赶到后,羊蒻性命至少无虞。
而巫医神通广大,又给羊蒻接了条舌头,据说只要闭口半月,就能如常说话饮食了。
将这最要紧之事处理了,清谣心情方才松缓了些。
“殿下,您也该用药了。”
残桃关切地说:“您今日连番劳累,脸色不太好。”
“我知道。”清谣按住心脏位置,不放心地盯着她,“那这里交给你,可以么?”
残桃和巫医院的医者打过很多次交道,熟悉这方面流程,清谣想将接手的事情交给她。
但她担心残桃和羊蒻相处不好。
“殿下放心!”残桃仿佛被侮辱般陡然抬高声量,“下者便是死,也绝不会忤逆上者命令!”
面对突发状况,清谣丝毫不慌,依旧轻声细语,随手顺毛。
“我最喜欢的,便是残桃姐姐严谨负责这一点。”
侍女有些委屈,最后小声道:“……殿下没必要问的,您的命令,我无论如何都会办好的。”
清谣对她笑了笑:“那我唤墨玉来接我。”
“好,这里殿下但请放心!”
铿锵有力地送走清谣,严谨的侍女也确实将吩咐都办好,亲眼盯着巫医给羊蒻上好药,没有半分差错。
“能站起来么?”
羊蒻点头。
乱糟糟的小羊努力站起身,倒也有骨气,不用她扶。
“跟我走。”
她走在前面,只用灵感观察身后,发现小羊每一步都走得趔趄而笔直,实在撑不住的时候,也只是扶住墙。
若叫殿下看见,又要心疼她,觉得她可怜。
但谁不是这样过来的?
不说自己,墨玉以前在墨鱼族,过得可比羊蒻惨多了,只是不会拿出来说。
残桃没有责怪殿下的意思。
她尚不理解何为仁慈,更不理解它的意义,但她还是觉得,殿下是个好人。
可因为羊蒻的事,尊上与殿下闹了不愉快。
殿下做了这么大的牺牲,她该怎样回报殿下的恩德?
残桃觉得,羊蒻也只能以死回报殿下。
然而废物的性命,又有什么价值?
将羊蒻领回下者院安顿好时,有其他侍者有意无意地瞥过来,想知道犯了重罪的羊蒻怎么又被好好领回来了。
不过残桃只是冷冷一眼,便一切回归正常秩序。
临走前,残桃终究气不顺,强调道:
“殿下仁慈,赐予你如此恩德,你需铭记在心,知道么?”
羊蒻因为伤势缘故,一直没有开口。
听到这句话,她抬眸。
那双黑黢黢的眼瞳,正正望着残桃。
她伤势才包扎完毕,不适合说话,但此刻,她居然也硬撑着开口,依然含糊,却尽力吐字清晰道。
“我心里清楚。”
*
残桃回来时,回复她一切都安置好了,并详细叙述了自己的安排。
清谣一边听,一边苦着脸,将药汤一饮而尽。
“辛苦了,你也下去休息吧。”
残桃目光在殿内转了一圈,没看见布膳痕迹,平时这个时候,尊上都会来与殿下一同用饭。
“那——”
残桃话没说完,便被墨玉拉走了。
不过她不说,清谣也知道残桃想问什么。
能问什么,问渊辞呗。
清谣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蜜饯,觉得犯愁。
她只想给渊辞哄开心,然后解开束缚,开开心心卷钱跑路,结果现在突然蹦跶出来一个谜语人,说他俩关系不简单。
清谣反正从没奢望过渊辞的梦中人是自己这种大好事——而且她也不想是。
因为渊辞的梦中人,这个身份简直肉眼可见的太多太多麻烦。
冰冷又透着独特挑剔感的声音在门边响起。
“要是吃,就吃利索,不要含含糊糊地一直在嘴里。”
“回来啦?”
清谣瞥见渊辞身影,犹豫了一下,从床上坐起。
毕竟躺着打招呼,总觉得怪怪的。
可大礼参拜……她和渊辞也不是那样的关系吧?
“你架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大妖冷冷瞥她:“睡我的床,使唤我的人,如今见了我,便连床都不下了。”
“没办法,实在腰疼。”
“那就躺着。”
大掌按上清谣肩膀,让她乖乖躺回原处。
“身体不舒服,就不要乱折腾。”
清谣:?
渊辞平时态度可没有这么好。
她敏锐道:“归雨掌印是不是和你说什么了?她说我和你的关系了?”
“说了,但和没说差不多,你不必在意。”
“不对,你肯定是知道什么了。”清谣坐起来,表情认真,“你当我不了解你么?”
“了解?”
渊辞轻嗤:“你了解一个,自己都不知道自身过去的人?”
他声音微嘲,少女的言语却毫不犹豫。
“那肯定不了解,但我了解此刻的你,这就够了。”
大妖居然想不出反驳言语。
或者……他也不想反驳。
“你我命格纠缠很深,但是否在我失忆前有过交集,她语焉不详。”
渊辞道。
她一听便忍不住吐槽:“你失忆了,我可没有。你要真的怀疑,怎么不直接逼问她,你以前有没有做过狗呢?”
刀片般的冷酷眼神当即扎过来。
“你就说我说得有没有道理吧!”
“她不会回答的,因为特殊原因,本尊暂且也不能杀死她。此事只能你我自行调查。”
渊辞微顿。
“本尊……我觉得,或许你我从前,确实——你这是什么表情?”
清谣咽了口唾沫。
“没什么,您继续说。”
看她这副表情,渊辞实在是不想开口。
但忍了又忍。
忍了又忍。
……实在忍不住。
渊辞转开视线,嗓音冷酷。
他声音沉沉传来。
“从你的角度来看。”
“你觉得我与那小白,有几分相似?”
少女的回答却全然不给面子。
“?”
她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清谣觉得归雨疯了,渊辞也不太正常。
“零分。”
“你和小白完全不像。”她毫不犹豫道。
她需要尽快排除渊辞这个危险的倾向。
她拒绝沾惹麻烦。
绝对达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