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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夫人到底是深谙宅斗那一套,很快便以身体不适作为失态的理由,哪怕真相就摆在眼前,承认,那她是不能承认的,即便如今熬死了夫君与其正妻一家四口,她也依然无法肆无忌惮不是,她还要靠着儿子过生活,哪怕这个儿子不是亲生的,哪怕她与之有着杀母之仇呢,只要她与环儿不说,天知地知再无人知。她得更努力笼络他才好,李圆卜才是她这一生的依靠,身份地位荣华富贵都是他带来的,她还要让他养老送终的。
只见玲夫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谎话张口就来:“说什么傻话呢,玉扳指确原有一对,本是我们家与一世家定了娃娃亲的信物,只可惜那家人早年在阿尔金山一带遭遇了仇家追杀,我本以为再无活口,没想到……孩子,你是如何活下来的?这么多年……”
莫修琪挑了挑眉,倒没想到玲夫人会是这般说辞,心中存疑于是再次试探:“我自是为人所救,被山寨土匪捡回去养大,如今倒也混得不算赖,已然坐到了第四把交椅的位置。”
诚然这番试探毫无用处,只见玲夫人皱眉捂心口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还是李圆卜反应够快,连忙给他娘倒水抚气的。
修琪看着这一切,却是有些羡慕起来,眼前的母慈子孝多少还是有些刺痛她。所以,当真如玲夫人所言,她的家人已然全都不在了么?一时间莫修琪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原本积聚的恨意也在此时变得淡薄了许多。
天大亮时,圆卜进宫上朝,李府一切如常,表面上,一如既往,平静下,却又波涛汹涌。李府上上下下已传遍了:昨夜那个将军领回来的女人和外头男人私混被老夫人叫去审问,准备给弄死了,而将军不知是怎么得到了消息救回她一条命还呵护有佳。差不多是公开与老夫人翻脸了。
乱七八糟的流言蜚语,触不到真谛。而真谛,因为无人知晓所以更加诱人。
原本也正是如此。
那夜玲夫人自打一出李圆卜的屋子即晕倒在地,而此时环儿也正从老家赶回。玲夫人病了,是一场罕见的大病。环儿就说要冲喜。此乃玲夫人的小计谋,她要她的亲生女儿名正言顺的回来这个家,享受原本就属于她的荣华富贵。她会让修琪成为夫人的,只让她一个人为圆卜生孩子传承正统李家的血脉。而别的女人,一个都别想生下一男半女!
这又是一场恶毒的较量。或许修琪曾该感谢她的母亲,要不是她被抛弃就无法像如今这般“干净”,倒也不是说她如莲花般出淤泥而不染。而是她能够确定的一点就是,这宅子里的“肮脏”她无法适应。
那夜里侮辱她的几个下人全都被隐秘的处死,修琪也收拾她包袱搬进了东厢住。
这回,她竟也破天荒同意了这桩冲喜的婚事。
莫修琪是不知道玲夫人打的如意小算盘,可那又如何?尽管如今她顶着世交遗孤的名头可以在这宅子里横着走了,对于自己的身世到底还是有所怀疑的。那么打破这个怀疑还有一个最佳方式,就是看看自己与李圆卜到底有没有血缘关系,那么,成亲就是最好的选择了。
圆卜原本是要为李德友守丧三年的,可介于给老夫人冲喜的缘由,再婚,也算不了什么,于是婚期被定在七日后。
莫修琪还是嫁给了李圆卜,而那以后又是个什么身份?她已无心参详。
成亲那日,李府内外,鼓乐喧闹。
依例,修琪是要向“婆婆”玲夫人跪拜敬茶的,因为玲夫人对外宣称卧病不起,行礼便设在了在内堂,没有宾客,因而此时她端坐在榻,受了这一礼。而在外厅,修琪还需要向大夫人跪拜敬茶,李圆卜却是死活不应。他甚至当着满堂宾客的面称:今日娶妻,而非妾,修琪同仙凝不分大小,同为夫人。
被夫君当众打脸还是头一遭,于仙凝心冷更甚,原来十八岁那年李圆卜嚷嚷要娶的人就是她啊,就是因为爹娘不许,才害得自己守此活寡,圆卜接二连三纳妾入门?恨意顿生。她是李府大夫人,宰相千金啊,什么时候起,业已沦为一摆设?
可是有思想的摆设,却是极危险的。
日子又回归它原有的轨迹,一切平平淡淡的进行。
作为媳妇的修琪算得上无礼,新婚第一日便睡至日上三竿才起身,并且,没有去向老夫人请早安,玲夫人并末对此有何不满,却是环儿博然大怒,偏听偏信欲给修琪一些教训,为玲夫人所阻。
玲夫人至今时今日才向环儿道出修琪的身世。修琪就是那个当年被环儿亲手扔在阿尔金山上的女婴。
有些昏暗的东厢房中,恐惧在悄悄生长。环儿是怕着修琪的,毕竟她曾对不起她。
屋内,静谧得似一潭死水。屋外,却有着一颗心,在打鼓动似地狂跳!云秀听到了这个秘密!虽是无意,却也是真真切切听到了。所幸听到这个秘密的人是江云秀,她所能利用这个秘密的程度有限。
江云秀的内心经历了一场激烈交锋,最终,她敲响了莫修琪的房间,陪上笑脸,作出一副谄媚的模样:“琪夫人。”她是这样叫她的,很是小心翼翼,“琪夫人,我叫江云秀。”
“我知道,李圆卜十八岁那年娶的嘛,”莫修琪冷冷回敬,甚至直呼了夫君的姓名。
江云秀脸上的笑容随即被冻住,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这个口,踌躇了一阵,她还是决定开门见山:“嗯没错,我与夫君成亲那年他是十八,你是平妻我也无法跟你这里托大,更何况……这些年在外,你也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这突如其来的关切口吻是怎么回事,还莫名带着一股子熟稔?莫修琪挑了挑眉:“秀姨娘有话直说便是,别搞这些拐弯抹角的。”
江云秀长舒了一口气,等的就是这句话:“那我也不藏着掖着了,你才是李家的血脉吧?”
“何出此言?”莫修琪心下一惊。
“前一日,我不小心听老夫人向环姨提起的。”
莫修琪危险得眯起了眼睛:“你还听到了些什么?”
江云秀也被她的气势一震,吞咽了口水道:“再、再无其他……哦对了,琪夫人你放心,夫君不是老夫人亲生的事情我会烂在肚子里,带到坟墓里的,有生之年我绝不会再提起!”
“呵!”莫修琪冷笑,“你是不该提起,哪怕是当着李圆卜的面。否则,你肯定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这番话明明是淡漠的口气,却令江云秀周身寒冷,那一瞬,她甚至都打了一个寒噤:“琪夫人你,你别吓我,我胆子小……”云秀的话语陷入无声,无声中她默默地落着泪。
“胆子小?”莫修琪好笑,眼前这人是当真不知道自己捅了多大的篓子呀?罢了罢了,看在她告知自己秘密的份上,“我看你胆子是大得很呐!各中厉害都搞不清楚,就敢以此谋利。江云秀,在你听到这个秘密的时候,你的脑袋就已经不在你的脖子上了。而你选择跑来找我,你的脑袋就暂且先在我这存着。管好你的嘴,老夫人和李圆卜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
一番软硬兼施,江云秀总算是琢磨出点味儿:“承您爱护。”
莫修琪松了一口气,还好是个知事的。一时之间,二人关系有了一丝不同,大抵是因为共同守护着一个秘密吧。
打发江云秀离开后,莫修琪压抑的情绪这才一下子爆发开来。到底还是被她给骗了,那个她本应叫母亲的女人,那个曾带给她生命又轻易抛弃的女人,那个曾带给她屈辱又妄图欺骗她的女人,那个,她如今的好婆婆……莫修琪不知为何自己会泪流满面,明明从一开始她就不曾相信过玲夫人,为什么还会被她给骗了呢?转念又想,李圆卜在这个谎言之中又是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他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呢?
自打成亲,李圆卜便每夜只进莫修琪一人的房里睡。莫修琪没有阻止,她既贪恋那种李圆卜在她枕边的踏实感觉又迷茫着他们的未来。她搞不清楚在身世这个事情上李圆卜究竟知道多少……
日子按部就班,李圆卜去上早朝,莫修琪便独自的在花园散步。清晨的空气,透着一股雪洗过的香气。初春,已没有雪了。
园子里的假山下边栽着一棵迎春树,树上的黄花正开得灿烂,修琪见着心下一喜,童心大起。去折一枝罢?就折一枝!要顶端那开得最盛的一枝!想到便要做到,她即刻手脚并用着往假山上攀!攀到假山顶,就已然得到那枝盛的迎春花了罢!毕竟是练过武的人,身手好着呐!没一会儿,便已攀至假山顶。
莫修琪脚下踏着略微松动的怪石,侧着身子努力伸胳膊。还差着两三寸罢?只差着那两三寸便能够着枝杈了!风,适时的打着卷儿缓缓袭来,卷起迎春花的香气直送至修琪的五官,那香气确实是美妙。
莫修琪的手已然触着迎春花枝有点粗糙的皮了,轻轻一用劲儿。“嗒!”脆脆地一声响,断了。
“哈!”修琪如释重负般地开口笑。那是一副极美的画卷,俏皮的少妇踏上假山折花!她的脸微红着,有一抹成熟的韵味。却是那眼神中,仍然透着出孩童的纯真。淡青色的衣衫云似的随风飘摇,朝阳撒下橘子色的光芒,映在花的身上亦映在她的身上,她仿佛身披奇异光彩。
好不容易得了那枝花,莫修琪正欲从假山上下去,却听不远处响起急急的脚步声。她大小也是个夫人,如此不雅的一幕还是不要让人看到了罢?落人口实总不是太好的事情,于是,她便停止了所有动作,只静静伏在干巴巴的假山顶上,准备待人走了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