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物权转移
夜深了,喧闹一整日的陈家终于静了下来。虽说一般去后需停灵七日,再择吉日入土为安,可偏偏已近年关,再加上算命先生也道,按照陈父的八字命格,最适宜下葬的时辰是二十四傍晚,因此只得早些准备。
因适逢小年夜,陈竺鹤原以为并不会有多少人前来吊唁,可陈父生前为人爽直,常仗义执言、替人出头,今日他忙得是团团转。好在瑞阳替他操持了白事的大小事务,可只是在晨时露了个脸,旁的时候则让手下人打点。
到了这个时辰,应当也不会有人再来了,于是他准备关了大门继续守灵。可谁知刚走至门口,却见着了意料之外的人:秦源手中捧着一坛酒,站在了他家门口。
“我有重孝在身,不得饮酒,今日你是来错地方了。”说着便打算将门带上,可秦将军忙用脚抵住了门。
“谁说是给你带的,我可是特意着人打听了一番,这酒是伯父从前一直舍不得喝的,这么一坛子就要了我一个月俸禄。日后逢年过节,再给伯父来上两杯,也教他过过瘾。”
闻言,陈竺鹤又将门给打开了,“当真是你有心了,我这个做儿女的都没想到一层。”将人请进屋内后,他才发现桌上摆着几个清淡小菜,只是自己一直在外忙碌没顾得上吃,已然都冷了。不过旁边还摆着一个炉子,显然是让他热热再用膳。
“这是袁二给你准备的吧,还挺周全。”秦源帮着将膳食都摆到炉子上,“这几个月你在燕北,陈家上下都是她帮着打理的,太医院的太医都不知请了多少回,真的尽力了。”
“我自然知晓,我爹这是经年的亏空一并发了出来,神仙也难救。我们父子能最后再见上一面,多亏了袁佑,不然……我心难安啊。”话中的悲恸稠得化不开。
不多时,饭菜皆已温热,二人便一道坐下用膳了。
“你们也一起多时了,若非碰上你父亲的意外,你可想好何时上门提亲?”
陈竺鹤手中的筷子一顿,有些疑惑地问道:“你不是知道她不愿成婚生子的吗?怎得突然跟我说这些?”
“还不是袁停怕你是个不负责的,明里暗里问我好些回了,就是不相信是他妹妹自个儿不愿成婚,以为你是个浪荡的,她不愿离开你又想顾全脸面,才这般说辞。我说不若你就上门求个亲,等被拒绝一回了,这事儿也就算完了。”
可陈少监却显然不同意这种做法,“那我岂不是为了自己的名声,将她架在火上烤了!从一开始她便言明了自己的原则,从未在此事上欺瞒我。于我而言,婚姻本就只是种形式,可有可无之事罢了,所以我们对于此事并无分歧,我又怎能让她承受多余的压力?”
然这就是让秦源颇为不解之事,为何他们二人这般排斥成婚生子?“我见过不愿成为男子附庸而不愿成婚的女子,也见过不愿经历生子之痛的女子,所以瑞阳有此般想法,我也不甚意外。只是我只见过那般游历花丛不知归返,从而不愿成婚的浪荡子,可你也不像是这般人啊。”
陈竺鹤闻言笑了笑,明白为何眼前人今日来此一遭了。看来临安王确实有些着急,担忧自己是不是骗了他家妹子。他身上带着孝,若要求亲还得再等上两年,等三书六聘走了个完全,还得大半年,王爷这是怕自己空耗了人家娘子的大好时光,却不给个说法了。
“秦兄,你可知为何这世道皆是男子比女子更盼着成婚?”
“俗话说先成家后立业,自然是得先成了家收了心方可拼搏事业。可是她是郡主,想要立业易如反掌,你们还怕她成了只会在家相夫教子的夫人?。”
每个人皆有其选择,而瑞阳自不会成为耗在后宅院中的夫人。可这并非是她,或者说一部分女子不愿成婚生子的根本缘由。
“咱们先不提袁佑,只说我方才的问题。都说成婚并非只是二人之事,而是两个家族之事,就是因为因为成完婚后,女子由一家族男子之女转化成了另一家族男子之妻。与其说是身份转变,不如说是所有权的转变,打个比方说她从此以后不再归属于袁家,而是陈家人了。”
“这也就是为何人们总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而家业与姓氏都得交由男子传承的原因。现在一些女子不愿成婚,根本在于她们不再愿意被当成货物交易罢了。”他面色淡然地说了这番话,却教面前人如遭雷击。
“教你这么说来,就没有因为情投意合而美满的夫妻,皆是在街上挑挑拣拣后买下的货物?”秦源据理力争地反问道。
陈竺鹤叹了口气,解释道:“我只是在同你言明婚姻的实质,并不代表在这种制度下就不会有人获得幸福。最简单的例子便是男子可三妻四妾,女子却不成,但也并非没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佳偶,可这也不能磨灭男女双方在婚姻中有高有低的现实。”
哪怕在圣上的大力改革之下,如今女子同样可参与科考、做官,可官场之上仍旧是男多女少。也有不少女官成婚后因生子而被迫辞去官职的例子。这些秦将军都知道,可他也是第一次与人探讨此事,从未想过还会有这般对婚姻的看法。
但他依旧不能完全接受这般想法,“你们如今是浓情蜜意,可日后呢?等感情淡了些许,二人中有一人愿抽身离去,可另一人却舍不得,那时你们又该如何?”
“秦兄,你莫忘了袁佑从前与探花郎假成亲后和离了。成婚也可和离,真想走的人是拦不住啊。于我个人而言,婚事只是多了律法的约束,可如我们现在一般,是靠感情和道德礼法维系的。律法不过是道德礼法的最低处,有无这一层,皆不会影响我们二人的行为。”
“不过成婚对于部分人来说,并非全然是坏事。正如我方才所言,婚事多了律法的约束,那起码能有最低限度的保护。这一层,对于一些人而言是枷锁,对于另一些人而言也算是铠甲,所以我只是觉着这是个人的选择,只是我们二人不愿多了这层枷锁而已。”
将所有的想法一一道来,陈竺鹤觉着今日已经谈得够深了。人有不同的看法,从而有了不同的选择,这是常事,不必非要说服彼此。
“我明白你们的想法,然你们可曾想过现实?若你们不成婚,你如何理所当然地住进郡主府?等你住进去了,不出三日,弹劾你们的折子能将养心殿都给淹了。你们如今说着不要孩子,若日后你又想要了,瑞阳舍不得你而妥协,你是打算让她在别人当祖母的年纪强行要个孩子吗?”
空中楼阁的想法人人都能说,可他作为兄长却必须脚踏实地地替她考虑。男子虽说年纪大后不易有子嗣,可也并非全无办法,然女子高龄怀孕产子,是比年轻之时来得更加危险。这一条,是无论如何男子都无法替自己的夫人承担的。
果然,陈竺鹤停住了自己的动作,坚定地答道:“女子有孕生产如走鬼门关,我怎会不知!所以无论是否要孩子皆由她来打算,我绝不插手,若我违背此誓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好话何人都会说,誓言又算得了什么。陈少监,今日来我是想要的是一份签字盖印的承诺,届时若你违背此言,家财全归瑞阳所有,这样我们两个做兄长的才能勉强放心。毕竟依你所言,律法是最低限度的保护,这点儿我们也认同。”
瑞阳郡主家财万贯,会缺这点钱财?自然不是,不过是让他心下有个计较,做事之前先掂量掂量值不值得罢了。说起来,也算是和成婚一般,留一个能受律法保护的法子。
“是不是我签字盖印之后,你们便再也不会去催袁佑了。她不愿做此事,却一直被在意的人以爱之名义催促,虽说不会动摇她的本心,可这一行为也会教她心中痛苦,我不愿见她如此。”
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秦源顿时愣住了,可随即便明白他的心意,微微一笑答道:“不会,我们不再干涉她的决定,因为从始至终我们只是忧心她会受伤而已。”
“那我便放心了。”说着,陈竺鹤很是痛快地签了名字盖了手印,双手呈上。“不过为何是今日来寻我。”
“今日是你父亲停灵之日,也应当是你情绪最不稳定之时,若是今日你都能平声静气地解决这个问题,我们也就不必担心日后你忽然来个大变样了。”
将物件收好以后,秦将军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口中也多了几分自在,“袁停这小子最是鬼怪,这种得罪人的事都让我来做,好人倒是他要当了。若非看他死里逃生人还没好全乎,我才不揽下这破差事!”
言罢指着桌子的那坛酒道:“这是给你父亲道不是的歉礼,搅了他最后的清净。待日后安平楼开了,我也给你摆个席面赔不是。”
“安平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