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朝暮与共四
司黎醒来的时候,周身是清淡的冷香,和着情浓缱绻的气息。 身前的怀抱温暖,她枕在他的手臂上,青年另一只手搭在她的腰间,将她牢牢困在怀中。 他睫毛浓密纤长,闭眼的模样安静。 晏行寂的长相其实偏温润,若是笑的时候便像个谦谦君子,偏生他喜欢冷着一张脸,渡劫的威压又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如今闭眼的模样,多了几分柔和,像是个人畜无害的邻家少年郎。 纤细的指尖探向他的眉峰,她轻轻抚着那修挺的眉。 指尖从眉峰一路向下,蜿蜒过紧闭的长睫,越过高挺的鼻梁一路向下,最终抵达唇峰。 他是真的好看,是一眼就能让人惊艳的程度,高洁清冷宛如谪仙,干净纯粹,让人不敢亵/渎。 司黎笑了下,正准备收回手,指尖被人咬住。 她看过去,便见那青年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眸中满是笑意,眉眼弯弯犹如繁星。 他握着她的手,凑过来将她揽在怀中。 “时辰还早,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司黎抱着他的腰身,鼻息间尽是他身上好闻的气息。 少女摇摇头:“睡不着。” 晏行寂揽着她腰身的手收紧,轻拍着她的脊背。 少女的腰肢太细,他一只手便能将将握住一般。 司黎贴着晏行寂的胸膛,一会儿便不老实起来,素手顺着在分明清晰的腹肌上打转:“晏公子是举铁了吗,怎么肌肉这么紧实?” 晏行寂不知道举铁是什么意思,却能听出来少女的戏谑。 他笑了出来,连带着胸膛都在震动。 少女戳了戳他,触感良好,她满意地眯起了眼,刚想收回手,温凉的手握着她,力道蛮横强硬。 “那阿黎可喜欢?” 他抱着她,两人距离太近,察觉到异常,司黎的脸登时通红,挣扎着别开他:“晏行寂,大早上的!” 他翻身压下闷声道:“怎么了?” 司黎说不出来那个词。 偏生晏行寂是个不要脸的,凑上前来问她:“怎么了?” 少女脸颊滚烫,还未反应过来,他的唇堵上前,司黎的意识很快便消失。 青年笑得像个狡猾的狐狸,将少女抱起来抵在妆奁台前:“阿黎喜欢,我自是要给的。” 青年俯身覆上红唇,揽紧少女的腰肢,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 晏行寂在无意间看到了对上那扇铜镜。 容貌清俊的人紧紧揽着怀中纤细的少女,往日高洁清冷的脸上汗水一滴滴顺着额角滴下,眸底尽是缱绻的占有与情意。 像个堕仙。 他看着铜镜中的少女,她在他怀里。 都是他的,只有他能碰。 阿黎是独属于晏行寂的。 梳妆台上挂着的珠钗叮叮当当个不停,终于停下的时候 ,日头已经高升,少女又陷入睡梦。 晏行寂为她施展清洁术,抱起少女搁置到榻上,帮她盖好薄被。 青年坐在榻边一言不发,腰间的玉佩一明一灭急速闪着。 他并未理会,等那玉牌灭了之后,他俯身轻啄上少女的红唇。 两人这三十天来没分开过,做什么事都会在一起,失而复得,他太过欣喜。 晏行寂轻啄她的唇,瞧见少女微微拧起了眉后,唇角勾起无奈的笑意。 他又吻上她的额头。 “睡吧,阿黎。” 晏行寂直起身来,深深看了眼榻上的少女,转身大步离去。 白衣飘过,屋门被关上,青年的背影渐渐远去。 只有屋内的少女安然沉睡着,鼻息规律,无知无觉。 结界笼罩上整个雾玉崖,从外界看来,这里只是一处无人的宅邸。 而青年召出长剑远去。 *** 东海浮屠川。 海水浩荡,浪花汹涌澎湃,天际昏暗透不进光,海风阴冷嚎叫,东海岸边围绕着成群的人,穿着各大宗门的宗服。 十三根天柱拔地而起,红光滔天,整个东海对岸被映衬成一片血红。 方秉青眉头紧锁,强大磅礴的灵力朝那结界不要命般涌去。 容九阙立在他身边,少年的脸色沉重,一双浅淡的琉璃色眸子也切换成兽瞳,竖瞳森寒,灵力与众人一起涌向正中间的那根天柱。 天柱粗壮高耸,穿透云霄看不到头,其上的裂纹粗壮,正一点点蔓延开来。 容九阙问道:“晏行寂还是联系不上?” 方秉青颔首,“剑尊并未接通玉牌。” 他的话落下,周遭顿时一片哗然,众人的面上挫败。 “渡渊剑尊到底想怎样!” “他便一点也不关心我们的死活,那青霄剑宗呢!” “青霄剑宗收留他,教他习剑,震宗之剑敛镜都认他为主,他便一点也不想救青霄剑宗吗!” “荒唐!” “糊涂!” “自私!”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附和着,周遭都是谩骂,往日那些高高在上谦逊知礼的宗门弟子在生死关头,将所有的礼仪抛诸脑后,为了活命各种谩骂。 “够了!闭嘴!” 方秉青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他鲜少会有这般气恼时候,此刻一张脸上满是怒意。 他头也不回,应对着眼前的浮屠川。 空中随风传来他的声音:“若不是阿黎当年献祭沧溟镜封印浮屠川,剑尊以一己之力阻拦浮屠恶鬼前往人间,此后又在此驻守三百余年,你们哪还能活到现在?” “人不能太过白眼狼,剑尊与阿黎从不欠你们的。” 容九阙也冷着声音:“有这些闲工夫在这里背刺,倒不如多想想如何才能阻止天柱崩裂。” 少年的目光上移看 向那正中间的天柱,上面的裂纹已经在逐渐扩大,即使他们众人齐心协力输送灵力也没办法。 当世的渡劫只有晏行寂,司黎和容骁三人。 容骁在那妖域大战之中身受重伤,这几日消耗了太多灵力,早已无力关闭天柱的裂缝。 晏行寂与司黎消失不见。 昨日天柱动荡,妖域和宗门几乎来了一半人。 这般庞大的灵力,依旧只维持了天柱一晚。 今早那裂缝又越发深邃。 容九阙道:“若是这天柱今日崩塌了,在场的所有人便要埋骨在这里了。” 气压顿时肃重起来。 容九阙说的不错。 那红光之中的嘶吼声此起彼伏,那些浮屠恶鬼在叫嚣着要出来杀掉他们。 三百年前浮屠川崩裂的时候漫天都是浮屠恶鬼,在这三百年间,这些浮屠恶鬼早就不知道分化出了多少。 若是今日浮屠川真的崩裂…… 他们几乎不敢想象到底会发生什么。 那些恶鬼足以吞掉他们所有人。 众人在与那裂缝僵持着,方秉青一边输送灵力,一边打开玉牌不停地呼喊着晏行寂。 这一个月来他尝试着喊过许多次,可晏行寂从未接听过玉牌。 行寂,行寂啊…… 今日他若是不来,他们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方秉青微微叹气。 随后更加磅礴的灵力从他身上涌出,一鼓作气朝那浮屠川而去。 浮屠川的裂缝却始终不曾关上,像是里面有一道力量在与他们对抗一般。 可那是什么呢? 众人就这般僵持着,直到灵力一点点耗尽。 方秉青再也支撑不住,呕出大口的鲜血,径直跪倒在地。 缺了他的加注,宗门顿时应付地颇为吃力,裂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扩大,那些恶鬼的嘶吼声越发剧烈。 “方兄长!” “方长老!” 方秉青摇头:“别管我,专心对付浮屠川。” 宗门们只能收回视线应付浮屠川。 却不料,下一刻浮屠川之中好似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它撕扯着那裂缝,一点点破开弟子们的灵力,将结界撕扯破碎。 容九阙眉眼一冷。 作为当下修为最高的他,自是承担着守护浮屠川的责任,他是主要战力。 少年将全身的灵力几乎加注其上,脸色一点点苍白,唇角溢出血丝,灵力腾飞,几乎连人身都维持不住。 可还是挽救不了。 那股力量比他更为强大。 它破开虚空,粉碎所有人的攻击。 将弟子们的结界击碎。 少年支撑不住,浑身的经脉在澎湃,不由得跪倒在地。 他吐出大口鲜血。 强大凶悍的灵力横扫开来,击飞众人,一时之间岸边倒下不少人,只剩下修为 尚可的几位长老在负隅顽抗。 天柱的裂缝瞬息间扩大,蜿蜒开来,整个天柱摇摇欲坠。 弟子们绝望地看着那天柱在倾斜,浮屠川中封印的恶鬼们闻见新鲜的血腥气后嘶吼的更为猖狂。 修真界……要完了吗? 弟子们满脸绝望。 可忽地,远处传来凌厉的呼啸声。 天柱即将倒下之际,一道剑光破开虚空,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蛮横扫来,长剑竖在弟子们身前。 白衣青年翩然落地,周身威压暴涨,乌发在身后吹动飞舞。 他并未看一眼身后捂着胸口躺倒在地的众人,而是隔空用灵力控住那天柱,随后渡劫后期的威压陡然间释放,将那歪斜的天柱一点点扶正。 青年的眸底一点点赤红,氤氲的狠戾一点点浓郁。 在场的人无一不在愣神。 第一次直面渡劫后期的威压,这可是接近于仙的存在。 他们众人合力都未能阻止那天柱崩塌,晏行寂竟然以一己之力……将那天柱慢慢扶正。 天柱上的裂缝不再蔓延,歪斜的天柱渐渐纠正归位。 青年微微歪头,唇角轻勾,眸底深藏的却是无尽的杀意。 浮屠恶鬼的声音微弱下来,晏行寂脸色苍白,却还是拉着那天柱复归原位。 在天柱归位的前一刻,透过天柱上的裂缝,晏行寂对上一双浅淡的银灰色瞳仁。 他银发披散在身后,面容皎皎如神明,含着笑意看着晏行寂。 众人并未见过这人,却能感知到他身上的威压。 仅仅只是被他的眼神扫过,便已经觉得脊背上涌起一股寒意。 而他们的渡渊剑尊似乎认识那人,方还冷静沉稳的青年,在一瞬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威压。 渡劫的怒意散开,本就重伤的弟子们有些承受不住,纷纷捂住胸口吐出大口鲜血。 晏行寂微微启唇,声音似切冰碎玉:“莲朝。” 莲朝? 众人一时间呆愣。 容九阙不可思议地看向那裂缝中地人,银发银眸,是那堕神莲朝。 莲朝不是在须弥芥子之界吗? 他忽地想到了什么,少年的脸色瞬间凝重,再顾不得自己断掉的经脉,咬牙撑剑起身来到晏行寂身边。 莲朝看着两人,唇角的笑意越发浓厚。 疏朗的声音响彻整片东海上空:“晏行寂,和你的小夫人一起,等我。” 天柱彻底归位,裂缝被晏行寂用结界封住,莲朝的脸消失不见。 容九阙看向身旁的人,晏行寂明明面无表情,可却叫他瞧出前所未有的杀意。 少年并不畏惧他的脸色,只焦急问:“莲朝在浮屠川,他不是在幽冥鬼域吗?” 晏行寂并未应声。 容九阙自己便猜了出来,少年一瞬间颓然:“幽冥鬼域的须弥芥子之界,可以通往浮屠川……” 须弥芥子之界的浮屠恶鬼, …… ??, 也会倾泻而出。 少年茫然看向东海对岸的浮屠川。 十三根天柱,封印的是食人血肉的浮屠恶鬼。 他又喃喃问:“莲朝为何提起阿黎,他还是想杀阿黎吗?” 青年依旧未曾说话。 容九阙转过头来看他:“他到底为何杀阿黎?” 晏行寂回眸看他,少年笔挺的身形因着受伤有些佝偻,浅眸中满是焦急。 他在担心阿黎。 “你说话啊,阿黎如何了?” 青年冷声道:“妖王,阿黎是我的妻子,我自会用生命去守护她,与你无关,妖王还是先稳定下来你们妖域吧。” 他转身便要离开,容九阙又上前拦住他。 “你到底将阿黎——” 少年的话没有说出口。 他看见了青年的脖颈处,掩盖在衣领下的抓痕。 连续好几道,在冷白的肌肤上有些触目惊心。 甚至还有……吻痕。 晏行寂与阿黎…… 他的眼眸忽地就红了。 纵使知道自己已经输的彻底,可看到他们重归于好,还是心疼的无法呼吸。 他那么喜欢的人,违背九尾狐族的生性与本能都要去喜欢的人…… 这一个月来,她在与另一个人抵死缠绵。 容九阙的声音在颤抖:“你与阿黎……你与她……” 晏行寂微微皱眉,拉起衣领掩盖住脖颈上的痕迹,看也不看容九阙一眼。 “妖王莫要再宵想我的夫人了,我们便是你看到的那般,她还在等我回去。” 晏行寂还未走出几步,身前便拦下几道身影。 那些门派的长老们持剑立于他身前,晏行寂负手看着他们。 一人上前来说:“今日多谢剑尊出手,但剑尊之举也只是缓兵之计,若无沧溟镜……浮屠川还是会裂开的。” 另一人附和说:“恳请剑尊顾全大局,让夫人出来救世……” 他的声音渐弱,因着眼前的青年微微眯眼,眸底的威胁令他不敢再说话。 晏行寂问:“你以为我方才出手是良心发现要救你们吗?” 拦路的人齐齐一怔。 便看见晏行寂唇角的笑意嘲讽,淡声道:“我出手是因为天柱崩塌会吵我夫人睡觉,自作多情。” “滚开。” 他轻飘飘挥袖,拦路的人像是断翅的蝴蝶般飞了出去重重砸在地上。 他刚要御剑离开,方秉青却拦在了晏行寂的身前。 方才高傲森寒的青年一怔,周身的威压不自觉收起。 方秉青叹了口气,抿着苍白的唇冲晏行寂道:“师兄知道你不会不管浮屠川的,行寂,与阿黎好好过这段时间吧,这里有师兄在。” 晏行寂眼睫微微垂下,“嗯”了一声后转身离开。 白衣青年的身影很快便消失不见。 方秉青看着他的背影,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这孩子十五岁入青霄剑宗,不过几十岁便修成了金丹,一百岁渡劫,当真是天之骄子。 可这四百年里,真正欢快的时间只有不到两年。 如今……也不知还能再有多久。 *** 红日西坠,霞光晕染开来。 司黎醒来的时候又是傍晚,白日与晏行寂折腾到日头高升,一觉醒来晚霞都出来了。 她坐起身来,青年不见踪影。 榻边放着衣衫,她穿戴好出门。 院中被打扫干净,霞光泛红,将天际染透。 晏行寂也不在院中。 司黎并未去找他,她抬步下阶,梅树下摆了一张躺椅,是晏行寂前些天亲手造的。 少女朝上面缩去,心下一片平静。 雾玉崖的结界比之前更强了,晏行寂走之前加强了结界。 他怕惊扰她吗? 雾玉崖离东海不远,浮屠川近些时间的动乱她能感知到,只是不愿去面对罢了。 她太贪恋这最后一点时光了。 许久未曾出现的沧溟镜开了口:“宿主,你在伤心吗?” 司黎笑了笑,抬手遮住眼眸。 少女闭上眼,回它:“没有。” 沧溟镜却并不信。 它在司黎的心脉处,司黎的情绪它自是能够感知到,她分明郁结沉闷。 可她不说,沧溟镜便不问。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它以为司黎要睡着的时候,少女却又开了口。 司黎问它:“那些陌生的记忆……我什么时候可以看完?” 浮屠川快崩裂了,她不知还有没有机会。 沧溟镜只答:“随着你的修为进境。” 进境。 司黎问:“这次封印浮屠川……我一定会死吗……” 机械音支支吾吾:“我会尽力留你一命的,宿主……我也不想你死……” 没有人想司黎死。 晏行寂,沧溟镜,整个青霄剑宗都想她好好活着。 司黎说:“我不怕死,只是我若是死了……晏行寂要如何呢?” “晏行寂要怎么才能活下去呢,我死了,他要如何活着?” 沧溟镜并未应声。 司黎又笑了笑,声音放松道:“你知道莲朝想要做什么是吗,你迫于某些压力不能与我说,需要我自己去发现?” “……宿主,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司黎了然颔首,并不管它的回复,自顾自说:“我也知道了,莲朝为何对晏行寂执拗一心想要杀我,想要让晏行寂飞升,是因为他出不来那须弥芥子……不,仙界,他出不来。” “但莲朝想要晏行寂,于是便只能让他飞 升上去,我非常确定他想杀晏行寂,因此他也想杀我,我阻拦了晏行寂飞升,可他为何要杀晏行寂……” 沧溟镜不敢说话。 司黎唇角勾起弧度,可笑意却不达眼底。 少女声音一瞬间冷淡:“他是天道杀不了,瑶月与我说天道是世界意识选择的,莲朝做了那么多坏事,这个世界早该察觉到了……而他那么想要杀晏行寂,他在害怕是吗?” 沧溟镜依旧未曾答话。 但此刻,不答话便是最好的恢复。 它也在故意跟她透露消息。 是啊,为何偏偏是晏行寂? 为何她的任务对象是晏行寂,为何莲朝想要杀晏行寂? 司黎知道沧溟镜的意思,便顺着继续往下,“莲朝害怕晏行寂,是因为……” “晏行寂是世界意识选择的新一任天道。” 少女的话刚一落地,“吱呀”的声音响起,院门被推开。 青年一袭白衣,修长的身影立在门口,黄昏在他身后,霞光漏了出他笔挺的身形。 他拎着一袋油纸,板栗的清香扑鼻而来。 晏行寂笑着朝她走来:“阿黎。” 司黎看着他有些愣神。 沧溟镜的声音在此刻响起: “晏行寂是唯一可以杀死莲朝的人。” “他不会死的,没有人可以杀他。” “但是宿主。” 沧溟镜顿了一瞬,机械的声音有些低沉。 “我需要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