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心仁厚
礼部的律令修改,早在晏主登基之时就在备制,如今搬上台面的都是经过三省六部阅读审验之后的,至于刘命长有没有看,晏主就不知道了。
“后宫品级,正一品君后,下设三君,以岁寒松竹梅为名讳,再设十郎、十八公子,若干侍从。”
晏主在龙椅上默默咽了一下喉咙。
这倒是刚逃离龙窟,又窜入虎穴。
“如今君后之位空悬,后宫空虚,照祖制,陛下应该广选秀男,充盈后宫。”礼部侍郎说的四平八稳,只是在“秀男”上咬字上加重些许。
晏主平复好自己的心情,看了看殿下的人。原先礼部尚书被刘命长送去坐牢了,如今这个是礼部唯一一个侍郎,名叫曲舟,先帝时考进来的进士。本来官位低微,只是礼部的人员流失过于厉害,稀里糊涂就成了侍郎。
“这不着急。”
曲舟弯了弯腰,但语气甚是坚定,“禀陛下,陛下虽刚继位,但尚无子嗣,陛下……”他话说一半,忽地顿住,似是不好再说下去。
晏主是懂他潜台词的,她身为女子,自然不像男帝能广播种,这么一片土壤,一次性只能种出一两朵花。
心底生出些许烦躁,她不禁皱了眉头,“此事是内廷所管,你还是勿要逾踞了。”
“是。”他面上没显露紧张,不急不缓又换了份册子,接着道:“刘阁首亲笔律令,所图之事为,开放科举限制,庶民皆可参考。吏部尚书梁大人已经赞同了。”
晏主一愣,这阁首提都没提,倒是扔出个大的。
科举这一制度是前朝大昱王朝之时所定下的,因门阀士族子弟众多,察举无暇考核每一个人,所以编制考题,增设学监,以考试形式招纳高门、望族、官家子弟入朝为官。工商农之流不可入朝为官。
虽说刘命长已是种门阀的眼中钉,但这么动摇贵族利益的律令,实施起来怕是很难。
是顺势而为,实施律令,收拢寒门庶民的民心,还是卖贵族一个面子,否决刘命长的提案呢?
殿下礼部各司各部的都在其中,虽无人敢抬头,但晏主还是感觉到,他们想探究的心情。
如今朝堂之上,大多都是高门七氏的子弟门生,即便刘命长砍杀了无数贵族,最大的这七支,他也没怎么动。哦,姑阳江氏是打了个头阵。
如果自己否决刘命长的提案,会不会被拉下马啊?深思熟虑的晏主冷不丁想到这一层,如果刘命长真要实施,她又有什么能力阻止?
倒是可以装模作样一番……
这样一想,晏主尚未舒展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声音中包含了忧愁,她道:“阁首这样做,可真是让宗室寒心啊!”
微微有几个脑袋想要抬头,晏主又拔高了声线——
“唉,泱泱北昱,朝堂之上有的是有才之士,自小受到礼仪熏陶,若是庶民之流忽然涌入,怕是……”
她话说一半,也不说绝,只让人觉得她私心偏在贵族,又没完全抵制寒门。
“陛下圣明,那些个凡夫俗子哪里能懂朝堂之事?”
底下一个文官嚷嚷着,晏主视线移了过去,见他身穿青色官服,应是五品官员或以下的官员,按理说五品及以下官员无事不得入宫,看来这礼部真是人员匮乏。
曲舟平淡的面容出现了一丝波澜,当即低声呵斥一声:“住嘴,庙堂之上,岂能吵吵嚷嚷?”
“无碍。”晏主给了个台阶,“年轻人有话直言,也是朝堂上的活力。”
“你说梁尚书也赞同阁首的提案?”晏主敲着座椅的把手。
曲舟又恢复那木头般的表情,点头弯腰,“是,梁大人对此举甚是推崇。”
晏主状似惊讶,道:“梁大人出身望族,却有如此思想,倒叫朕惭愧。”
三川梁氏,兵匪起家,与寻常高门望族不大一样,梁旌站在刘命长那一边倒是也能理解。
曲舟道:“梁大人说,科举下放,是开源之道,但刘阁首所提过于激进,不如先下放至寒门,再至庶民。”
“梁大人考虑周到。”晏主露出抹笑容。
这项议题算是通过了。
曲舟又拿起了下一份册子,“户部所呈,关于农税……”
晏主头又开始痛了,她招手打住曲舟的话。
曲舟抿了抿唇,不知女帝要做什么。
“来人,赐座。”
他抬头,就见女帝笑盈盈对他说:“爱卿一直站着说也是累人,喝口茶再继续吧。”
“这……陛下仁厚,但于理不合。”
曲舟犹豫着,既不好推辞也不好接受。晏主却指挥着侍从把座位挪近一点,她面上温和,语气却很坚定,“坐近点说话没那么费劲。”
“……多谢陛下。”曲舟一拜再拜,这才入座了,身后一众礼部文官也远远落座了。
接下来的话,说的小声了,后面的人也就听得不大清楚了。
……
南地黔中,陈祀念赶了好几天的路了,但身后追杀的死士前仆后继。她心中实在恨,这刘命长简直不念旧情,招招都是死手。
过耀江时,在水底埋雷,越琴峰时,有弩箭手成排发射箭羽,好不容易到了黔中,这边玩蛊投毒的奇人也纷纷出没。
陈祀念赶了几日路,就骂了刘命长几日。
“我说陈姑娘,你好端端的不跟我一起回月羯,来这个西南之地做什么?陈将军说要见到你,才和南离开战。”
跟着陈祀念走了一路的月羯女子叽叽喳喳个不停,这一路见了北昱的风土,虽没感受什么人情,却也不会觉得乏腻。
陈祀念本不想和她多费口舌,又思及哥哥的情况,冷着一张脸道:“兄长虽是月羯将军,但北狄之争他可做不了主。我来西南是因为我想来,王女若是不想跟着,就赶快回月羯吧,以免被牵连。”
“啊呀你这兖华人,嘴皮子真厉害!”月羯女子哼哼两声,说不过便自顾自看风景去了。
待她一走,一阵银铃响动。陈祀念身后走出个异域装扮的男子,他脖戴银环,身披紫纱,一双桃花眼煞是魅惑。
“主上,可需要将那女子解决了?”
陈祀念摆摆手,不并将那月羯女子放心上,转头问起了别的事。
“炎玉长公主可还好?”
炎玉长公主是成帝的嫡长女,年龄比晏主还要小上两岁,刘命长携灵帝上位时,将成帝一双儿女分别赶至鱼阴与黔中,天各一方。如今陈祀念与他对立,从前共同商议的计划变成了互相制衡的筹码。
原计划里,这一出宫变该是女帝死亡,远在鱼阴的崇安王继位。
而如今计划全然改变,刘命长有意让晏主继续做王,那崇安王这个名义上更适合做帝王的人,也就是个威胁了。
陈祀念若继续往北走,那等待的无疑是刘命长的一网打尽。而炎玉长公主这边只有她一个弱女子身处乾安塔,若被戕害,全然无力反抗。她往西南走,至少还能分散一下刘命长的火力,也能在必要时保全一下炎玉长公主。
“那女子都不知外界发生了何事,自然是好得不得了。”
“绀琅,你既已是百夷府之人,归朝堂管,该对朝廷宗室放尊重点。”
“尊重?那您现在究竟是主上,还是陈太妃呢?”
陈祀念眸光轻扫过去,“这两者无甚冲突。”
绀琅微微一笑,妖冶的笑容中却有几分狠厉,“可在下若是百夷府之人,就该是刘阁首的手下了。”
“倒也不知道你是如此忠心的人。”陈祀念不咸不淡地说着,转身回了营帐,似乎不太想理人了。
绀琅叹了口气,无奈地跟进去,“主上真的小心眼,在下以后会对炎玉长公主恭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