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果循复
尚郡人杰地灵,与宜州、墨州相接,人员流动虽复杂,却很安定,鲜少听说偷盗抢劫之事。
刘命长早晨留了封信在桌上,说是有事去办,让晏主自己逛逛。他们这些时日几乎转遍了秀城内城,也就只差官府之地没有去打探了。
晏主一人也无聊,便拿着白缨给的玉佩找上了太守府。
官府门前,威严赫赫,晏主一身粗布衣,被拦在府外。
“官府重地,闲人退散!”
晏主脸上笑眯眯的,也未曾拿出白缨给的信物,像个泼皮无赖般道:“哎呀呀官老爷们,实在是小女子有困难,想寻太守帮帮忙!”
官兵一板一眼道:“有难事当去寻衙门,逐级上报懂不懂?”
“小女子不懂!”晏主熟练往地上一坐,开始耍无赖,“衙门老爷要银子才能见,小女子见不着,只能来此寻求帮助了。”
另一个官兵拦住要发火的同伴,问道:“你是哪个坊间的人?切莫信口雌黄污蔑衙门。”
这招数晏主一路走来用过几回,只是都不曾见到官员就被轰走了,本想着等官兵动手来时,再拿出玉佩敲打敲打,没想成这太守府的人确实守规矩。
她一时就坐在地上不开口,路过的人是不是看几眼,晏主眼波一转,道:“我是乡下来的,当初你们大人在我家中留宿,与我私定终身,说发达了就会来娶我,不想这一走就是三年!”
身边的路人窃窃私语起来,渐有围观的趋势,上头的官兵倒还很淡定,“太守府是办公之地,这些事莫要在此喧哗。”
晏主眨眨眼,不打算再试探了,“哎呀几位官爷真是严肃,是小女子自讨没趣了。”
说罢,就打算起身离开,身侧却忽地伸出一只手来。
晏主一愣,顺着眼前白净的手往上看,白缨低头看着自己,忍俊不禁。
“小珠姑娘,可是来见我的?”
晏主还没反应过来,又听门前一众官兵齐声叫道:“太守!”
晏主搭上他的手站起来,上下打量一番,“原知你不是一般人,但也就以为是个普通官员,没想成你就是尚郡太守。”
白缨另一只手递上白净的帕子,淡声笑道:“在下可没感觉到小珠姑娘有意外。”
晏主却是一脸欣慰:“年少有为啊。”
白缨忽略她这种慈爱的目光,看了看周围还在八卦的人,低声询问:“小珠方才说,你我私定了终身。”
晏主收回手,似笑非笑地打趣道:“我只说了是跟这里面的大人,可没说是你。”
白缨无奈摇头,“你不拿出我曾与你的玉佩,就是防着这一出?”
晏主抿了抿唇,笑得狡黠,“你现在说这么大声,想要昭告众人了?”
他低声笑了,“在下不敢唐突姑娘。”
“是小女子唐突了。”
二人相视一笑,白缨正欲将人迎回去,周围看戏的百姓们却纷纷围了上来。
“诶白大人!你这么久不娶妻,是因为已经定亲了啊!”
“姑娘你是哪里哪户的人?我们白大人可好了,心地善良还没有架子。”
“我家那闺女是不是没机会了?”
叽叽喳喳的八卦将二人团团围住,晏主就见他耐心地周旋着,最后不知为何被塞了一堆吃的用的,才被放了。
“秀城人果真热情淳朴,白大人是个好官呢。”
“只是为官的本分罢了。”
白缨抱着一摞东西,领着她往前走:“我的宅邸就在太守府旁,正好得了些乡亲百姓的吃食,若你不嫌弃,午膳便交给我吧。”
“你还会做饭呢?”晏主新奇地看着他怀里的东西,除了认识荠菜和莴笋,其余都不太分辨得清。
“只是一些乡野闲趣罢了,手艺不佳。”
晏主则想起这一路吃的几乎都是干粮,只有再城镇落脚了,才能吃上热乎菜,一时唏嘘,“那我也跟你学一学这乡野闲趣好了。”
“如此甚好。”转了个弯,白缨停在大门前,他腾出手推开院门。
出乎意料的,这只是一间寻常百姓居住的三合院,没有华丽豪横的装饰,也谈不上清雅出俗,就是简简单单的普通院落。
晏主没忍住笑了:“方才红浮说自己的宅邸,可是忘了转口?”
白缨将收的瓜果蔬菜放在石台上,听到她的打趣,一时也有些脸红,“一些世家里带出来的陋习,你可别笑我了。”
他身上有着说不清的纯然良善,脸红起来也甚是好看可欺。晏主勾着嘴角观察这小院落,与记忆里冷宫那段日子重合了。
安然又祥和。
她霸占了树下的摇椅,看着忙着做饭的白缨,忽然就理解了俗世里的快乐。这会阁首在做什么呢,她仰头看着春光从树叶间隙中透出来,美不胜收,也想让他看一看……
白缨回过身,见她惬意的摇晃着摇椅,笑问道:“不是要学手艺吗?”
“唔,一会就来。”
炊烟飘远,远离这小院子的青山之上,刘命长半跪在地上,心口传来的抽痛在此刻无需忍耐。
青山道人满脸悲悯,叹着气,“早在传你此法时,便告诫过你,切莫起情绪,爱恨嗔痴,都是剜心的刀子。”
腿上的力量已无法支撑他的身体,他干脆颓然坐到了地上,语气还是一如往常的冷静:“我知道,能解决吗?”
“忘情忘恨,无念无执。你回来吧,不在掺和俗世,为师还有法子可以给你续命。”
他垂首,微微摇头,“那是本末倒置。”
本该不沾凡尘的道人,此刻却有些焦急地来回踱步,拂尘摇来摇去,最后也只能摇着头叹气:“身体是你的,你尽情折腾去,倘若有天身死他乡,我也管不了你。”
刘命长抿了抿唇,泛白的脸上几乎没有了血色,他忍过一阵抽痛后,缓了一口气,问:“或者,能压制吗?”
青山道人看着他这小弟子,半晌,扔下个小瓷瓶,背过身去。
瓶中传来淡淡的香味,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东西。他盯着这瓷瓶看了许久,最后露出一抹笑,拜谢恩师。
“置之死地而后生,即便你已离我门下,但我亦望你,能得一线生机。”
“人总归是要死的,在我死前,能做完该做的,就行了。”
“你这样做,可否有失公平?若非你,她的人生不会如此。”
刘命长短暂地沉默了,他漠然开打瓷瓶,将药丸含进嘴里,脸色便肉眼可见地缓和了。他重新站起身,拜过青山道人,自行转身离去。
他本就是没有未来之人,孑然一身断的干净,才不会给他人多添愁苦。长睫如常掩下情绪,刘命长往山下走去。
日薄西山,这一路心神松懈,算是自食恶果,而今,他该做回那个阴狠的、残暴的宦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