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难忘(三)
接下来会发生点什么呢,还是什么都不会发生?
世界是静默的,罗兰的眼睛看着我,似乎在等待我下一步的动作。
那一刻我的脑子清醒极了,没有犹豫地,我推开他,手脚并用从他身上爬了起来。
我捡起掉在地上的围巾径直裹上脖子,再一粒一粒扣上外套的扣子。
扣到最后一粒才发现从第一粒就扣错了。
我的手停在那里。
等我慢吞吞整理好衣服,转身,罗兰一手倚在软皮沙发撑着头,一条腿伸着。
他带着几分讥笑:“就这样么?”
“是。”
“好。”
罗兰站起来,拍拍坐皱的西装裤。他说:“我饿了,想吃什么?”
“椰子鸡。”
他打电话让小钟去餐厅打包椰子鸡回家。
我问:“为什么不直接去餐厅?”
罗兰穿好外套,理衣领,没看我,说:“今天下雪,下雪天就应该在家吃晚饭。”
什么歪理。
离开这间办公室的时候,我有种虎口脱险的感觉。
我并不很清楚这种感觉的由来,刚刚有一瞬间陷入一种连我也无法解释的状态。
我们出来,刚才的女人还没下班,她从大屏电脑前站起来。
“罗总。”
罗兰说:“Megan,我先走了,你也早点下班回去休息。”
“好的,罗总慢走。”
Megan对我微笑的时候,我压根笑不出来。
罗兰手插在黑色大衣口袋里,离开的脚步毫不迟疑,走到电梯口才回头看我。
我心情复杂地跟上他。
谁都没说话,电梯从二十来层的高楼直到一层,出了电梯门,我再度折返,确认刚刚一晃眼看到的电梯上的水晶标识没看错。
——“总裁专梯”。
OK.
今天我再次更新对罗兰先生身份的认知,他拥有无与伦比的地位和财富,却纡尊降贵,和我挤在同一狭小的屋檐下,不厌其烦地扮演着过家家的游戏。
诚如他所言,婚姻就是游戏,他企图成为规则的制定者。
而我呢?
我一定要配合吗?
他需要我配合到哪种程度呢?
“你到底为什么非要我来这趟?”
问出这话的时候,我们已经走到了大门口。
早就到了下班时间,一楼大厅空空的。罗兰的鞋跟落在雪白的地砖上,发出有节奏的敲击声。
门口的保安非常尽职,看见我和罗兰一前一后互不对付的样子依然目不斜视。
罗兰在大门前停下,我终于得以追上他。
我到他身边,见他抬头望向夜空。
雪更大了些,天也彻黑了,雪花落在他的黑色大衣上,一时不化。
他偏头望向肩上的雪花,明亮灯光让他的眼神有了几分温柔的意味。
他说:“原本我是不喜欢下雪的。”
我一时无言,有什么想说的也都忘了。
回到家,预订的食材已经摆在餐桌上。
餐厅打包的椰子鸡锅,提供了简单的加热器材,没用上,我从厨房里翻出一只小锅,翻出电磁炉,扯上插线板。
罗兰帮忙把鸡肉和椰子水倒进锅里。
我和他对坐在小锅前,外面雪还在下,已经是大雪了。
我推过调了沙姜的蘸碟。
“谢谢。”罗兰两手抵着下巴,笑吟吟的。
我拿起筷子:“你现在不生气了?”
罗兰说:“我有生气过吗?”
我表情淡淡的:“有,就是刚刚,从办公室出来坐电梯的时候。”
罗兰看着我:“你在跟我秋后算账?”
“少学我说话,这不是一回事。”
我掀开砂锅锅盖,热气腾出,罗兰的脸笼罩在白汽里,他说:“你总是会武断地下定论。”
我拿勺子舀汤:“你这句难道不武断吗?”
罗兰说:“不,我的结论完全基于平时对你的观察。”
我不屑一笑,让他说说看。
罗兰说:“就像你父母的事,如果你不把其中的原因归结到你自己身上,你会好过得多。”
我沉默喝汤。
罗兰问:“你生气了?”
“没有。”
只是被戳中痛脚。
勺碟相碰,罗兰放下筷子正要开口,我说:“我没生气,只是在想事情。”
罗兰:“想什么呢,我们聊聊。”
我说:“我在想我们这些事算什么。如果我这个人不武断,我根本不会答应你那个荒唐的要求。”
“你已经答应了,后悔无效。”
“我不后悔,我只是没想通。”
罗兰笑问:“我们之间非得算些什么吗?”
我愣住。
对啊,非得要算什么吗?
怎么一天到晚老是想着想着就把自己套进去了呢?
我夹了鸡肉塞进嘴里,鸡肉嫩滑,嚼了嚼,我绝不能放过这个话题,继续问:“你的意思是,就算我们什么都不是也是可以的?”
除了法定婚姻这层皮,我和罗兰可不是什么都不是吗?
我态度一严肃,罗兰也跟着严谨起来。他说:“圆,你想算什么?”
球抛回我这里。
我一番思索,郑重说道:“长期来看,我想和你保持友好的合作关系,短期来看,我想满足我的一己私欲。”
罗兰点头,称赞道:“很合理,充分利己的要求,我完全同意。”
我想通了,我大彻大悟,我再也不纠结了。如果我愿意,如果他愿意,我可以抱他,可以亲他,可以和他上.床。
干嘛非要算什么呢?
齐活!
我率先吃完放下筷子,说:“我的问题已经解决了,现在可以继续。”
罗兰说:“你房间还是我房间?”
我说:“我的。”
“好,我稍后上来。”
罗兰洗碗,我上楼洗澡。
他是很愿意做这些琐事的人,有着远超于我的耐心。走之前我帮忙擦了桌子,将他夸奖了一番,并对这个寒冷的夜晚寄予了期待。
罗兰说我大可好好期待。
确实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情。
当温热的水流流过我的身体,我发自内心地笑了。笑我自己有时候想的太多,有时候又实在不动脑子。说是难得糊涂,总糊涂不好,一直聪明也不好。
如果聪明和糊涂分别是光谱的两端,罗兰一定是其中拿捏得当的高手,我不得不佩服他。
往身上抹沐浴露的时候,我有一瞬的迟疑,疑心手底下的皮肤怎么会有这样陌生的触感,我触摸我,仿佛触摸到陌生的外物。
而当罗兰触摸我,皮肤接触处的凉意一下子唤醒了我身体的知觉。
“你手怎么这么冷?”我问。
罗兰抓着我的手说:“有些紧张。”
“紧张什么?”
“担心表现不好。”他笑。
我装模作样:“那你可要好好加油了,我可是很严格的。”
我们一同躺在床上,他握着我一只手,我们开始接吻。
我的一只手被他按在枕头上,他微笑着,像描摹一件器物一样看着我的脸。
我嘴唇发干,喉头发热。
他说:“关了灯吧。”
“你不是说看不见。”
“已经记住了。”
他按掉床头台灯,房间彻底黑暗。
接下来的过程我保持在一种奇异的清醒里。
我明明知道在我的身体上发生了什么,我知道这些浪涌般的感受从何而来。
罗兰埋在我的小腹,深深地埋着,陷落进去,他陷进我的世界。我双手摸到他的脸,摸到他上扬的嘴角。
那份濡湿的感觉不断往下。
那一刻我眼前浮现很多漆黑的洞穴,乔冬海的车库,罗兰的办公室,美术馆的厕所,电梯,十楼走廊,我在衣柜躲藏的下午。
【……此处省略两百字】
非得算些什么吗?
那又怎么样呢?
“笑什么?”罗兰的声音有些哑。
我靠着他柔软的肩臂,感叹:“不可思议。”
“什么?”他懒懒的,说话也只有几个字。
我说:“从半年前你对我发出邀请,我就觉得你疯了。”
罗兰轻轻挠我手背。
“那现在呢?”
“我会配合你,我希望你能得到你想要的,这话说得自大了些,像你这样的人想要什么没有呢?就当是我的祝福吧。”
我翻了个身,趴着。
罗兰说:“我喜欢你的祝福。”
“那你喜欢我吗?”我下巴垫在手臂上,在黑暗中看着他。
这种时候太适合问这个问题了,大家都懒懒的,懒懒地问,懒懒地回答。
罗兰说:“我不和我不喜欢的人做.爱。”
“真是荣幸啊,罗兰先生。”我故意用夸张的语气说。
“你喜欢我吗?”罗兰反问。
我笑呵呵的:“和你一样喜欢啊。”
罗兰忽然沉默。
我猜他对我的回答不满意,但我也没有再说。
片刻,他说:“我想我是不是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我懒洋洋搭腔:“哪里错误了呢?”
他在我屁股上拍了下。
“认真点。”
我从他的肩头滑到枕头上,表示我换了一个认真的姿势。
他说:“我们可以有更好的开始。”
我笑:“哦~罗兰先生,请施展你逆转时间的魔法吧。”
罗兰气得来呵我的痒,我认输,容他发落。他让我不要动,他俯在我肚子上闻了闻。
我的肚子里还有椰子鸡呢。
我们两个的肚子里是同一只鸡呢。
我跟罗兰说了,他笑个不停。
这天晚上很晚才睡,我们说了很多话。比如那场雪灾,从我摸到他背后的一道疤痕说起。比如我对他的评价,罗兰很好奇这一点,他不接受我敷衍的好评。
我给出的最终评价是:温柔且专业。
他如此熟悉我身体的构造,可这明明是我们第一次做.爱。
我说:“如果没有丰富大量的实践经验的话,那我只能说你是天赋异禀。”
罗兰说:“我就是天赋异禀。”
我才不信他的鬼话。
“从我十六岁,我就在渴望这一天。”罗兰说。
困意来袭,我眼睛都快睁不开了,随口回道:“哪一天?”
“今天晚上。”
“从你十六岁到现在不可能没谈过恋爱吧?”
“谈过,但我十六岁喜欢的人从来没有看见我。”
这时候我已经被他说晕了,从脑海里粗略数了下时间。
他十六岁,我十五岁,那时候高一。
高一的时候我们还在一个学校。
我兴致勃勃:“你十六岁喜欢谁呀,说来听听,说不定我还认识呢。”
空气静了静。
突然,罗兰伸手越过我,啪地打开床头灯。
“你干嘛?”
我抬手挡住眼睛,等逐渐适应光线之后,慢慢放下手。
罗兰一手撑着床,歪头看着我。
光下猛的坦诚相见,我扯起被子盖到脖子,罗兰还是歪头看着我。
我说:“怎么了,你落枕了吗?”
罗兰摇头:“看来你完全没有注意到十六岁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