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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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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华山上多松柏,虽是秋日,景色依旧郁葱。日近午晌,金光在茂密的林间斑驳错落,一团雪白的云影跃起,悄声落在翠色浓郁的灌木后头。

末路的小鹿跑得累了,半俯在落叶堆上,警觉的鹿眼往周边巡视了一番,终于抖抖脑袋,开始舔舐受伤的脚踝。

雪云上的少女缓缓直起了身子,一柄乌黑的箭矢搁上弓弦。

“这回你来!”

无需再言语,李意如毫不迟疑地满弓劲射。

箭身精准没入血肉,弦线极速回弹,纤纤玉指上的月白象骨韘铮铮出声,小鹿跌在落叶上头,再无了声息。

宣宁高挑眉梢,颇为惊讶地说道,“你也不错嘛。”

李意如笑得谦逊,回首示意跟随在后的长卫史上前收猎。

轻便朴素的麻衣并未减去她半分颜色,莹白如月的脸儿上凝住了汗珠,李意如嘴角勾着笑,极其利落地收了弓,微微俯身取出水囊。她扯开了遮脸的布巾,咕噜噜喝了好大一口清水。

“多少年没碰这个了,一用起来,感觉好似始终烂熟于心。”

疾跑中沸腾的热血还未褪温,小娘子面色若潮,思绪也如潮水汹涌,她垂首看指间的象骨韘,突然想起了遥远的当年。

清晰的弦印是这些年来勤学苦练的痕迹,属于她,亦属于“她”。没有任何疑问,她们俩原本就是同一人。

卫缺领了命,要将垂死的猎物捆住放回马背,等他忙活完毕再抬首,心中却一凛——白马儿与公主已不见踪影。

——

崖顶无风,月白胡服的小娘子侧坐在地上,半个身子几乎悬在空中,靴上的赤霞宝珠摇曳生辉,一下下晃动在陡峭的崖边。

“殿下。”

朝晖闭了闭眼睛,却没有回头。

“朝晖殿下!”曾恪又喊了一声。

一颗小石子自她的手心抛出,“咚”一声,精准地落在他幞巾。曾恪轻嘶一声,将那颗圆圆的石子握在了手心。

他笑了一声,说道,“多谢殿下,这石子是圆的,不至于让臣头破血流。”

朝晖冷哼了一声,玉白纤长的指在乱石中胡乱摸索,随手抓起一把,毫不犹豫地朝后头扔去。

后头的人痛呼出声,她声线冰冷,“你不配和本宫说话,退下吧。”

曾恪沉默了一瞬,说道,“殿下,臣已不再是昔日的贱民了。”

朝晖猛地回首,不可思议地斥责道,“哦,本宫知晓了,那是该恭喜你?可你是什么人又与本宫有何干系,不错,如今我是落魄,真是辛苦你区区九品小官,一路跟到这山顶来看笑话。”

女郎面上有两道晶莹的痕迹,因羞愤而瞪圆的双眼比曾恪脸上新添的血痕还要红上两分。

“看够了吧,快滚!”

曾恪怔忪地看着她,说道,“我没有看你的笑话。”

朝晖笑了,灼灼烈日下照得分明,这个笑容苦涩又倔强,她不愿在他面前示弱,可心中的悲戚起伏过盛,她再不能如愿地控制住神情了。

“方才在王帐…”曾恪顿了顿,似乎要说的话很艰难,他长吁了一口气,说道,“其实…若殿下真有了心上人,想来官家不会再为难你嫁给大竺皇子。”

朝晖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冷笑着打量他,眼中的轻蔑毫不掩饰,“你别做梦了。”

曾恪垂着眼睛,说道,“臣的父亲前几日因意外去世了,就是我被敕为长安县丞的第二日,他去西市买酒,回来时候驴子惊了,板车从道上落下去。”

朝晖不明白他的意思,很想刺他一句,可瞧见他神情落寞,终究是扯了扯嘴角,什么也没说。

曾恪继续说道,“殿下在官家面前欲言又止,不过是因为臣需要服期三年,在这期间都不能婚配,并不是想要欺君罔上的意思。”

小娘子微微恍神,眸色却越来越亮。

“你我之缘起有迹可循,官家亦无话可说。三年之后,殿下与臣的感情又因为常年不得相见而消逝,而后殿下找到了如意郎君,从此与我再无瓜葛。”

“为何要帮我?”朝晖定定地看着他,脚却往回挪了挪,离开了悬崖。“我险些就将你害死了。”

曾恪也看着她,等她离悬崖远些了,才庄严认真地说道,“曾某实不愿看明珠陨落。”

朝晖一愣,面色腾然红透,他看穿她想轻贱生命的念头了,他是在可怜她!

“本宫用不着你可怜!”朝晖气极了,狠狠推了他一把,疾步往山下走,可还未走两步,却见一道白袍飘然而至。

大竺三皇子匆匆忙忙地走过来,叽哩哇啦说了一大堆她根本听不懂的话,见朝晖皱眉,他还手舞足蹈起来。

朝晖只怕他是疯了,摇头就要离开,可三皇子挡住了她,脸色焦急。

曾恪上前一步,同样用大竺话劝说了几句,三皇子才冷静下来,点着头离开了。

朝晖松一口气,又觉得承了他的情,浑身都不舒服,只客套着说道,“…你还会说大竺话,他是想做什么?”

曾恪说道,“三皇子在山腰见到殿下哭着往悬崖跑,只怕你想不开要跳下去,便急匆匆地赶过来,他还说若是你不想嫁他,可以考虑嫁给他的二哥,他二哥俊朗不凡,一定能配得上姿容胜雪的美人。”

“俊朗不凡?”那几个大竺人一个赛一个的丑陋,他竟觉得自己二哥俊朗不凡,朝晖倏然笑了一声,眼睛微眯起来,像一弯泉水,甜美清澈。

曾恪晃了晃眼,似乎看得呆了。

她很快收了笑意,又问道,“那你说了什么,他又走了?”

曾恪一本正经,“臣说他误会了,殿下不过是来这儿欣赏霞彩,且您不愿他人打搅,是以只带了一个随从上来。”

“随从?你?”虽说他品级是低了些,但也不至于沦为随从。男子一旦得势,有大都很在意他人提起从前的落魄。

而这个曾恪却好似不会,都当上县丞了,什么驴车、什么随从,随口就来,不卑不亢。

朝晖正发愣,却见着曾恪从袖笼中取出一物递了过来,她下意识接住了它,原来是一册书。

“这是…?”

“这是一本诗集。”

“谁的?”

“…我的。”

朝晖好笑地看他一眼,想把册子扔在地上,可想起方才多亏他解围,又忍住了,她问道,“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曾恪说道,“殿下既来此处观霞,此时距落日尚早,您何不以此书打发辰光?”

朝晖奇道,“本宫何时说过要来这里观霞?你哄骗三皇子便罢了,就这一会儿连自己也骗进去了么?”

曾恪说道,“臣只是认为殿下已不愿再参加秋猎。”

“多嘴。”

——

树荫后的少女见到他们和和气气地坐下来谈话,终于松了一口气。李意如避开地上的树枝,小心翼翼往后退了几步,刚一转身就撞进一堵肉墙。

男子强有力的胳膊绕进了她的纤腰,搂紧了单手颠了颠,轻易就将她圈在了臂上。熟悉的气息滚过鼻尖,李意如下意识地扶住了他的肩膀。

宣宁讶异于他与“她”之间的熟稔,看来“她”还有别的事儿瞒着她呢,宣宁忍住了惊呼,探究地看向身前的人。

伊川赞布红白相间的番袍一路开口到腹间,黝黑的皮肤如流金璀璨,少年时的他有着比格桑花还要艳丽的好样貌。

他目光流连在李意如狭长明亮的凤眼,随后一把扯开了她的面巾。

灼灼的鹰眼微眯,伊川赞布好整以暇地望着臂上的少女,生硬的汉话仍然是他最初之时只会那两个词。

他称赞她的美貌,“好。”

李意如:“…快放我下去。”

伊川听不懂,歪着头看她,不放开,也不说话。

她微微挣扎了一下,他却将她搂得更紧,芬芳的茉香萦绕,伊川埋在她的颈上嗅了嗅,开始称赞她的香味,“好!”

极具侵略性的气息铺天盖地,一些久藏于心的触感霎时苏醒,李意如倒吸一口气,细长的眉蹙起来,她板着脸,很快地摇了摇头。

伊川愣住了,她分明很习惯他的靠近,又为何摇头呢?

他忙把她放下来,问道,“不好?”

李意如再没理会他,翻身上了马疾驰而走。葛青色的发带在空中乱舞,顷刻绕进了颈间,小娘子似乎被这个变故慌了神,挥手掠开了发带,回首见他笑,狠狠瞪了他一眼。

伊川瞧着她狼狈逃窜的模样,磨了磨牙,兴致盎然地回味袖上残留的茉香。

侍卫葛尔从一旁跃出,恭敬地用吐蕃话拜见,“九王子。”

伊川的目光落在那匹雪白的马儿上,他摸了摸脑袋,不解地问道,“这个女人是谁?穿着这样简朴,且前几日的宫宴也没见着她,想来不是李家宗室的女人吧,她怎会有大竺的勒雪骢?她方才说了一句话你可听见了?她说的是什么?”

葛尔眉心轻跳,说道,“她说放她下去。”

“哦!”伊川笑了,说道,“原来这样,回去你再教我几句汉话,顺便问问这个女人的来历。荆西那边,联络上了?”

“是。”葛尔见王子总算想起了正事,缓了一口气,说道,“楚世子邀您今夜往他的庭院里议事。”

“好。”伊川答应了一声,又掀起袖子闻了闻,叹道,“她很漂亮,可惜对我却有些冷淡。”

葛尔想了想,说道,“魏人看重身份,那个女人一定是以为九王子您只是小小侍从,所以这样冷淡。”

“是吗?”伊川挑了挑眉,“那下次我会将我的身份如实告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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