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执
与此同时,陵城江宅,处处张灯结彩,欢声笑语热闹至极。江年安陪二老吃酒说笑到半夜,见明月面露倦色,这才携手与她回房歇息。
屋里暖意融融,明月梳洗罢便一头栽在衾被上,睡得天昏地暗。
直到因口渴得厉害,迷蒙着醒来时,一睁眼便看到少年的脸,他支着下颌,侧着身子,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你怎么没睡觉?盯着我做什么?”
江年安笑着为她端来温热茶水,递到唇边,“这是我与姐姐成亲后过的第一个新年,我高兴得睡不着。”
明月抿唇轻笑:“你不睡觉,明儿仔细没有气力去拜年。”
江年安将她揽入怀中,低声道:“姐姐是在怀疑我?要不要试一试?”
明月耳根微红,忙闭上眼,“我要睡了。”
江年安轻笑一声,熄灭了灯烛。
之后几日,两人便忙着走亲访友,多是与江府有生意往来的,大家互相宴请,一来二去的便费去很多时间。
江年安得知楚矜身体瘫痪、口不能言时,已是元宵节之后。
是从在陵城留守的侍卫口中得知的。
侍卫面色哀戚,说得严重,仿佛楚矜要不久于人世了一般。
江年安听罢,弯了弯唇角,“如此也好,想来这也是上天的旨意,见他上了年纪,叫他在府中好生休养。”
侍卫讷讷道:“公子,王爷他都这样了,您也不去看望他一下吗?”
江年安挑了挑眉,“怎么?我是华佗在世还是神仙降临?我去看他一眼,他便能康复?”
侍卫哑口无言,只得低下了头。
“好了,你该尽的事已尽了,下去吧。”
江年安无心刁难他,也不想将对楚矜的怨气撒在旁人身上。
侍卫走后,明月忍不住道:“年前不还好端端的?怎么冷不丁就瘫了哑了……”
江年安冷哼一声,“罪有应得。”
明月点了点头,“确实,这还算轻的呢,无论如何,他好歹还活着,况还有王府里那么多人伺候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仍比世间许多人还享福呢!”
江年安笑了笑,“他如今可伸不了手了。”
明月怔了下,旋即悄悄了了眼四周,小声说:“我们这样拿他的病取乐,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江年安神色自若,“怎么就许他坏事做尽,我们偏议论不得?况且我们说与不说,他都是这样,不如放开说的好,落得开心自在。”
向来行好事的明月一时间有些转不过弯来,只跟着小声议论了半晌,没成想越说心里越痛快,到后面简直是堂而皇之地说着楚矜的坏话。
“可再好看的人,一旦病体沉重,行动不得,难免会生出恶臭……”她秀眉微蹙,“也不知他府中众多姬妾美人,如今是不是争着抢着伺候他?”
江年安“啧”了一声,“他常年漂泊在外,对府里的人又有几分真心?我想但凡是个聪明的,都不会再在他身上浪费半分心力。”
这话倒不是他胡乱揣测,先前楚珩在时,他便觉得楚珩对楚矜,称不上尊敬,无非是碍于庆王爷这个身份罢了。
若楚矜是个寻常百姓,他便也不会哄得这么多女子为他生儿育女。
两人说笑得正欢,忽听得一阵摔帘子的声音,外祖父沉着脸走了进来,喝道:“安儿!大过年的,你怎可拿你父亲取笑?!”
明月呆住,江年安安抚地握住她的手,转头看向外祖父道:“您别动怒,我们不过是信口胡说罢了,哪里就是取笑了?”
他年纪虽轻,气势却很老成持重,见外祖父气得吹胡子瞪眼,江年安也丝毫不怵,反倒笑道:“再者说了,我并未认他,与他便没什么瓜葛,外祖父您与他也无亲无故,又何必替他教训我?”
“你再不认他,他也是你的生父,身为儿子,怎可骑到自己父亲头上去?”
江年安目露不耐,强压着脾气,“外祖父,您这话说得就有失偏颇了,父慈子方孝,他楚矜对我没有半点养育之恩,又害了我娘一生,我若是认了他、尊重他,反倒是认贼作父。”
“胡说!你娘既已嫁入王府,那便是王爷的人,你自然是他的儿子,不容质疑!”
江年安眉宇间泛上一抹戾气,冷声道:“嫁入王府并非我娘的主意,从头到尾,我也没说过要认楚矜,请恕孩儿不孝,此事万不能屈从。”
“外祖父若是可怜楚矜,不妨寻几个合适的人,送入京城,叫他认作义子,整日里都有人围着他迭声叫爹,岂不各人称愿?”
说罢,行礼后拉着明月离开了。
留下外祖父气得两眼睁睁,却又无可奈何。
年安这孩子别的都好,就是性子太过倔强,认定的事不会更改。
这一点倒是像他娘亲,意儿也是如此,若不然也不会忤逆他们,跟一个油嘴滑舌的轻浮之人私奔。
他带着气回到房里,外祖母见了,得知他定是又在安儿面前碰了钉子,所为之事又大抵与王爷有关。
宽慰了一会子,见他仍固执己见,外祖母便冷笑一声:“有些话我原不想说,只是你如今都一把年纪快入土的人了,又何必总执着于礼法规矩?我倒觉得安儿说得不错,王爷从未尽过半点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到头来凭什么要安儿对他孝敬尊重?这未免也想得太美了些!”
“要是搁我身上,我还要烧香拜佛,以谢老天爷开眼呢!”
“你!”外祖父捂着胸口直喘气,半晌方无奈道,“他们这些小的,一个个的,我原不知是像谁,如今看,都是随了你的臭脾气。”
外祖母笑问:“怎么,你如今后悔了?”
外祖父也笑:“后悔莫及啊。”
明月浑然不知这边的插曲,在被江年安拉走之后,她满面忐忑,“你这样跟外祖父说话,将他给气成这样,万一出个什么好歹……”
“姐姐放心,外祖父身体好着呢,再活个十年二十年不成问题。”
明月微微放下心,“话虽如此,你也不应这样与他犟嘴。”
江年安给她剥了颗糖炒栗子,笑道:“姐姐有所不知,这事在我心中藏了许久,正好趁着今日的机会说开,也好叫外祖父知道我的想法。若不然有楚矜一日,他那边但凡有点风吹草动的,外祖父便会叫我以儿子的身份前去孝敬,那多烦人。”
“索性撕破脸,以后他是好是歹,都与我无关。”
“怪不得,我还在你平日里对外祖父很是尊敬,怎么今日这么大火气。”
江年安笑着凑近她明月,“怎么,姐姐方才被我吓到了?”
明月推了一把他的脸,抿唇轻笑:“吓到倒不至于,就是有些意外。”
两人说笑了一回,听到外面有婆子来传,到上房去用晚膳。
江年安道:“待会儿我少奶奶出去一趟,我们今儿不去吃了。”
婆子应了声,自去回话。
明月碰了碰江年安的手肘,眼神询问,你是在与外祖父置气?
江年安摇了摇头,“非也,只是想与姐姐一道出去逛逛夜市罢了。”
两人更衣携手上了马车,直奔城中最繁华热闹之处。
灯节虽过,大街小巷仍张灯结彩,挂着各色灯笼,鱼龙灯悬于桥畔,在夜色中徐徐舞动,仿若游鱼浮动于半空。
近日天气和暖,夜里也不甚寒冷,暗香缕缕,隐约可嗅见几分春意。
市集上摆满了小摊,卖小玩意儿与各色吃食点心,明月一路逛来,眼睛都有些花了。
近来在江府吃得都是些精细食物,二老觉得外面的食物不够干净,不喜他们在外面吃饭,因此明月已经许久未曾吃过现炸的臭豆腐了。
离了老远,她便嗅到一阵浓郁的香气,循着香味一路走来,来到桥头下的一处摊子。
正宗油炸臭豆腐,臭香千里。
幌子上的字叫人忍俊不禁。
前面排了不少食客,明月拉着江年安等了一会儿,等排到摊位前,见摊主熟练地将豆腐滑入油锅,滋滋炸了片刻后,捞出放在油纸上,黄灿灿的豆腐块上撒了些辣椒粉,闻着喷香。
明月小心地拿签子插起,咬了一口,好吃得眯起了眼。
江年安忍不住笑,“有这么好吃么姐姐?”
“嗯嗯!”明月连连点头,插起一块递到他唇边,“小心烫。”
江年安吃了,故意道:“确实还不错,不过与我吃过的另一种东西相比,还差得远了。”
“什么?”
江年安附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明月登时红了耳根,嗔了他一眼,朝别的摊位走去。
前者笑着跟上。
在吃了许多小吃后,明月满足不已,与江年安手牵手在河边散步。
柳树上挂着零星灯盏,远远地望去,仿佛是树上结了一颗颗闪光的果实。
孩童们提灯追逐打闹,笑声落在水面上,漾起一圈圈涟漪。
明月望着天上闪烁的星子,笑道:“这里的星星没有山里的好看。”
江年安凝着她的侧脸,“待天气再暖和些,咱们便回去,姐姐若是喜欢,咱们留下长居也未尝不可。”
明月却摇了摇头,“天地宽阔,我还有许多地方不曾去过,眼下便说长居有些为时过早了些。”
江年安低笑:“姐姐想去哪儿?赶明儿列个单子,我与你一同走遍。”
“这么多铺子要照看打理,你哪有那么多闲暇?”明月杏眸含笑,“来日方长,以后咱们再慢慢游玩便是。”
两人玩到二更时方回府,甫到门口,便见小厮来传,“少爷、少奶奶,方才府里来了一位公子,说是来找少爷,如今正在厅里候着。”
江年安疑惑问道:“他可有报上姓名?”
“回少爷的话,那公子说是姓叶。”
“叶?”明月倏地瞪大眼,“难不成是叶大哥?他怎么来了?”
江年安眼眸微垂,“进去瞧瞧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