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探
胡思乱想一阵后,叶香凝忽地顿住,自己之所以逃婚跑出来,不是为了自个儿的心吗?
她是顺应内心所想,而非是想要有什么结果。
虽如此想着,可这夜她却做了一个梦。
梦中小山挽着一个姑娘的手,清俊的眉眼间满是欢喜,在看到她时,眸中闪过冷漠与嫌恶。
叶香凝眼眶发红,窘迫难过不已,她眼睁睁地看着他从身边走过,心口似是破了个口子,寒风呼啸而入。
“小山……”
她听到自己颤抖脆弱的声音。
可少年却头也不回地走了,仿佛多看她一眼都不堪忍受。
叶香凝倏地惊醒,眼角滑落一行热泪,她望着黑黢黢的夜色出神至天亮。
夜里没睡好,翌日做起事来难免力不从心,老板娘看了看她乌青的眼底,关切道:“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
叶香凝勉强笑了笑,“昨夜没歇好罢了,不碍事。”
老板娘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小姑娘家的,跑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定是为了男人。”
叶香凝面色微红,否认道:“没有的事,您别误会。”
老板娘腰肢款摆,笑着去招揽客人,“我误不误会不要紧,重要的是你别把自己也给哄了去。”
叶香凝则在听到那话之后怔住了。
这日傍晚天忽地阴了下来,不多时便飘起鹅毛大雪来,霎时间天地一片雪白。
叶香凝住的地方是老板娘的一间小院,位于酒楼后街,不甚大,却什么都有。
老板娘住在别处的宅子,那里先前一直空着,怜惜她孤身一人,便借给了她住。
忙时过后,外面仍在飘雪,叶香凝轻轻叹了口气,这么大的雪,待融雪时定会十分寒冷。她带的衣裳不多,厚实冬衣更少,如今最怕寒冷的日子。
在酒楼里还好,烧着炉子,人也多,并不觉得多冷,但回到住的地方后,便觉屋里冷飕飕的,睡觉时床榻冰凉,放了几个汤婆子也不顶用。
她手上足上都生了几个冻疮。
自小娇生惯养的小姐何时吃过这种苦?累到抬不起手,夜深人静冻得睡不着时,叶香凝也曾生出悔意——
当初若不逃婚,自己何需受这种罪?
柳哥哥生得相貌堂堂人又温和,待她极好,嫁给他自己仍然可以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不必忍冻受累,艰辛讨生活。
冻疮发作时,她也曾生出退缩之意,回家去找哥哥,跟他哭着认错,被骂一顿后,她仍然可以继续做叶府的大小姐。
只是,她不甘心。
不甘心自己的人生就这样被摆布。
她想看到另一种可能。
雪仍在下着,丝毫未小。
叶香凝紧了紧风帽,冒雪朝住处走去。
寒风呼啸,雪花飞舞,眼睛被吹得睁不开,她抬手遮脸前行,却在走到拐弯的小巷时,蓦地被突然横出的人给拦住。
叶香凝惊呼出声,身子往后跌了一跤,头顶传来一声狞笑:“小美人儿,黑灯瞎火的,你一个人回家多寂寞,不如叫哥哥我陪陪你,如何?”
叶香凝惊惶地看着来人,流里流气,是常在街上游荡的醉鬼流氓。
她强稳住心神,见他手脚虚浮、眼神涣散,悄悄摸起地上的一块石头,趁那人不注意时,猛地掷了出去!
可她忙累了一日,手上无力不说,且失了准头,那石块落了空,砸在了墙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哟,还是个脾性大的。”那醉鬼桀桀笑着俯身,一双脏手探上叶香凝的脸……
蓦地他抱头痛呼,一道鲜血自额头淋漓而下。
叶香凝心口狂跳手足发软,惊疑不定地看向他身后——
漫天飞雪中,一人一骑耸立如松,离得甚远,戴着风帽,看不清模样,却能看出是个穿着武官盔甲的人。
她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气力,挣扎着起身奔至那人马下,迭声哀求:“那人对我意图不轨,求军爷救我!”
情急之下,她一时也忘了伪装,少女清脆惶急的嗓音在雪夜中听得分明。
池小山心中一震,盯着少女消瘦苍白的面容看了半晌,目光沉沉地望向不远处。
那醉鬼抱头嚎叫,疼痛使他清醒几分,在见到军爷插手时,登时没了气焰,却也不甘心就此罢手,嚷道:“军爷别误会,这是我婆娘,与我吵了嘴,才不愿回家。”
说着,竟摇摇晃晃地朝叶香凝走来。
叶香凝大骇,忙扯着小山的衣袖辩白:“军爷并非如此!他在扯谎,我、我压根就不认识他!”
“姑娘莫慌,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说着,小山便翻身下马,掷出一道绳索,捆猪绑狗般,将那醉鬼绑了个结实。
之后他看了眼少女,径直将她抱上马背,将她圈在自己怀中,朝衙门疾驰而去。
叶香凝大惊,不知他要带自己去何处,耳边便传来男子低沉有力的声音:“姑娘莫怕,我将他交至衙门,之后便送姑娘回家。”
身后传来醉鬼的哀嚎声,惴惴难安之际,来到了衙门门口。
守门的衙役见到小山连忙行礼,小山将醉鬼丢下,叮嘱了几句,见衙役押他去了牢房,这才折返上马。
他低声问:“姑娘家住何处?”
叶香凝指了指方向,“就在这条街的后面,有劳军爷了。”
寂静的夜色中,马蹄声嗒嗒作响。
小山心绪复杂地看着少女,她何时穿过如此粗糙的衣裳?耳朵怎么也生了冻疮?她怎么会在这里?难不成是来找自己的?
他抿了抿唇,只觉不太可能。
自己……不能再胡思乱想了。
只是越压抑,越容易冒出各种念头来——难道是她那夫婿待她不好?还是说夫家落魄,她被逼无奈流落至此?
他心里又苦又涩,既希望她过得好,又惧怕她的幸福与自己无关。
直到小院门口,小山都没敢表露自己的身份,他看着少女满脸感激地道谢,盯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在马背上呆坐了许久。
大雪满身时,他方觉得身子僵硬冰冷,缓缓策马离开。
这日之后,叶香凝便对夜里回家有了很深的畏惧,她袖中藏了一把匕首,警惕万分地穿过黑黢黢的小巷。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身后有人尾随,却在转头看时空无一人。
难不成是她精神太过紧绷,以致出现了幻觉?
如此过了几日,叶香凝疑心愈重,便想着试探一番。
这天,在走到巷口时,她佯作崴脚,跌在地上,口中低声呻.吟不止,夜深人静,越发显得她声音柔弱可怜。
果不其然,少顷之后,一抹高大的人影出现在她的面前。
“你伤到哪儿了?”
来人的声音竟有几分急迫。
叶香凝缓缓抬起头,在看清那人的相貌时,登时怔愣在原地。
“……小山?”
池小山蹲下.身,眼睫低垂,手掌抚上她的脚踝,嗓音低柔,“扭到了?”
叶香凝鼻子一酸,扑簌簌掉下泪来。
见少女哭红了眼眶,小山心中酸涩不已,抬起衣袖拭了拭她的面颊,“莫哭,还能不能动?”
叶香凝哽咽着道:“这几日跟着我的人是你?”
小山点了点头,“那天晚上……也是我。”
叶香凝眸光含泪,“你早已认出是我,为何不说?难不成……”她脸色一白,“你、你不想见我。”
“不是!”小山急声否认,直凝着她,“我日夜都想着你,又怎会不想见你!我只是、只是不知你为何来这里,妄想着你可能是因为我,但我知道……那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叶香凝眼也不眨,“若我说,我就是为了你来的呢?”
小山眼中闪过一抹亮光,旋即又黯了下去,低声说:“你别拿我取笑了,我、我会忍不住当真的。”
叶香凝微微动怒,“我何时取笑过你?要我怎么说你才会信,我为了你逃婚离家,好容易找到这里,又在军营迟迟找不到你,我身上的盘缠用光了,不得已只得在酒楼里做工。
你倒好,明明认出我了,却又瞒着我,这算什么?”
越说到后面,她声音愈发颤抖,一双桃花眼含着雾气般,哀怨地看着他。
小山心头大震,怎么也没想到向来骄纵的叶大小姐,会为了他而逃婚,更是千里迢迢孤身一人来到边关找他!
他怔怔地看着叶香凝,千言万语涌到唇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方回过神来,眸中绽放出光彩来,“你,没成亲?”
叶香凝面色微红,小声嘀咕:“我都逃跑了还怎么成。”
望着她绯红的面颊,小山不禁看得出神,叶香凝忍不住推了他一下,“呆子,还不扶我起来?”
小山登时红了脸,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手腕,语气关切:“要不要紧?我带你去看大夫。”
“说你呆你还真呆,我没伤着,不过是骗你现身罢了。”
小山神色一松,露出腼腆的笑,“之前是我不对,我并非不愿认你,而是不知该如何面对……我胡思乱想了几日,也没猜出来你到底为何会出现在这。”
叶香凝轻哼一声,“你猜不出来不会来问我吗?”
小山笑了笑,没有说话,叶香凝却心下一酸,明白他是怎么想的。
他从未对她说过喜欢,但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无不彰显着对她的偏爱与纵容。
他或许有几分自卑,所以在得知她与柳家有婚约后,便悄悄掩藏住了对她的爱意。
只是终究无法坦然看到她另嫁他人,索性便远远地避开了去。
大漠黄沙,烈烈狂风,兴许有一日会冲淡那些不该有的念头。
不过一阵子不见,少年已变化许多,身量比从前更加结实,面容也褪去了稚嫩,多了几分成熟沉稳。
叶香凝红着眼看着小山,试探着牵起了他的手,小声说:“我可以留在你身边吗?”
小山望着她,抿唇道:“我不缺一起喝酒玩闹的朋友。”
叶香凝耳根渐渐染上绯色,踮起脚靠近他的脸,与他四目相对——
“那……携手一生的娘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