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冬末的潭水依旧没有消退寒冬腊月的刺骨,顺着肌肤渗透经脉,身体中滚烫的热血在这样强烈的冰寒中一寸寸被侵蚀,犹如被刺入千万尖锐毒针。
好冷,好疼......
原本沉睡的意识硬生生被拖出无际暗沉的混沌,重新苏醒。
她还未完全清醒过来,胸腔就已经被四面八方密集的湖水挤压到几乎破碎,即使脑海中仍有挣扎的意识,身体中每一处冻结的血液几乎让她丧失了挣扎的动力,只能无助的任由身体下沉,堕入更深更暗的湖底。
眼前的光渐渐暗了,她几乎抓不住这最后一丝流于指尖的希望。
她好像又要死了,还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用“又”,一道白影直向她游来。
暗沉的湖底下,耀眼的白就和生的光芒一样耀眼,如同光明笼罩住了黑暗中的她。
水波晃动中,少年带着安抚的笑容,似乎在说“我来救你了”,可原先没有彻底清醒的意识,却在见到少年的一瞬间惊醒,游出身体的魂魄又被硬生生揪了回来。
杜衡,为什么是他!
少年抱住了她,看似削薄的手臂却十分有力,带着她往上游去。
谢意欢感觉似乎被什么比湖水还阴寒的东西缠上了,脑海中叫嚣着把自己身上的手臂甩开,可是僵硬的身体却做不出半分动作,只能忍着恶寒,度过这短短又煎熬的时光。
“意欢,你怎么样?”
杜衡将谢意欢带上岸,一群仆人立马围了上来,担心地小跑过来,拿着厚厚的狐裘盖在杜衡身上,“我的丞相大人,你怎么说跳就跳啊,赶紧穿上可别冻出个好歹。”
谢意欢同样冻得不轻,可作为将军府嫡女,这会将军府的下人却像一个个像根木头一样和其他人站着看戏,竟没有一人为冻到瑟瑟发抖的谢意欢递上御寒的衣物。
“我没事,意欢你先穿上。”杜衡说着就要脱下身上的狐裘盖在她身上。
“别碰我!”
她就像被什么厌恶的东西碰到,应激地避开,颤抖的嗓音都尖锐无比。
周围的声音在刹那间凝滞,就连杜衡看向她的神情都有些错愕。
“意欢......你,是不是吓到了?”
谢意欢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杜衡的眼神依旧防备,像是被伤到的小兽,警惕地看着曾经的猎人。
她明明已经死了才对,可是眼前的一切又无比真实,她不需要仔细回想就从脑海中翻出了曾经的记忆。
她嫁给了杜衡,不,现在或许称为前世更为恰当。
她到现在还能清楚的记得,在新婚之夜,谢家竟被叛国通敌的罪名抄家,而刽子手正是杜衡。
穿着夺目鲜红的新郎官在葳蕤的烛光下有些妖异狰狞,手里拿着的正是谢家的兵权,“谢家意图谋逆,罪无可恕,谢小姐认罪吧!青禾小姐已经交出了谢家通敌叛国的罪证。”
认罪?可是谢府根本就是无罪可认。
她知道皇帝一直提防着谢家的兵权,可她万万想不到出手的人是杜衡,还有她同父异母的妹妹谢青禾!
更不知道他们早就暗通曲款,勾搭成奸。
她朝四周看了下,终于回忆起此刻的场景。
现在是她十五岁落水的时候,周围刺耳的嗡嗡声还是和前世一模一样,刹那间,她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
“这就是那位谢将军府的小姐吧,怎么在宫宴上搞成这副样子?”说话的人不是关心,而是夹枪带棒的讽刺。
“听说是和其他小姐起了争执,就要把人推下潭中,结果自己掉下去了。”
“哦——”意味深长的一句,不难听出话中的讽刺。
谢意欢在盛京的名声并不好,女儿家的刺绣针线、琴棋书画她是样样不会,打马斗殴确是一件不落,十足的酒囊饭袋,可谓是盛京贵女的耻辱。
当然别人对她的妒忌也离不开,另一人对她的关注。
那就是与她形成强烈对比的,年少及第,仅十七就位列宰相高位的杜衡,眉眼如水墨描绘,玉质金相,丝毫不亚于九天之上下凡的谪仙人,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放在杜衡身上并不夸张。
盛京爱慕杜衡的人数不胜数,甚至有人以杜衡的脸雕刻了菩萨像,放在庙中供奉。
可,这样的仙人偏偏喜欢了谢意欢这个草包,这简直比她们得不到杜衡更加痛苦,谢欢和杜衡并不般配,在他人眼中是谢意欢污了杜衡。
可谢家拥有十万兵权,功高震主就连景帝都有些忌惮,更别提杜衡了,所有人几乎想出来一个肯定的答案来解释这个不合常理的现象。
那就是谢家威胁了杜衡,不然杜衡怎么可能喜欢谢意欢,谢大小姐除了有几分拿得出手的样貌几乎没有什么值得说道的地方,论才情盛京的世家小姐哪一个比不上谢意欢了。
在杜衡关切的眼神下,她都要被周围的眼刀子杀上个几百回了。
杜衡还要演情意绵绵的戏码,谢意欢却没法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继续演下去,上辈子她瞎了眼,赌错一回,这次她要继续错下去,简直就和猪圈里的畜生没有什么分别。
杜衡,想灭将军府绝不可能!
她上辈子只提防着景帝,却没想到杜衡才是隐藏最深的杀手。
她算错了。
“意欢,你别闹脾气了,我们先把披风穿上。”他像是轻哄闹脾气的小孩,即使对方无理撒泼依旧保持着极大的耐心。
谢意欢几乎要冷笑出来,杜衡你既然要演戏我就陪你演个够。
“杜衡,其实我明白你一直喜欢的是我的妹妹青禾,我和在一起实在是委屈了你,能陪我这么久也是难为你了,以后我祝你和青禾长长久久百年好合。”
在她被杜衡打入天牢的时候,谢青禾却穿着一身嫁衣走到了她面前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炫耀,“谢意欢你输了,以后杜衡和无上的荣耀都将属于我,哦,我大概没告诉你,杜衡从始至终喜欢的都是我,就连嫁衣都是他为我选的,你看,怎么样,好看吗?”
“你怎么可以嫁给他,你不知道杜衡陷害将军府,抄了将军府吗?谢青禾你是不是脑子发昏了!!!”
地牢里充斥着谢意欢的怒吼声,可谢青禾却笑着抚平自己嫁衣上微小的褶皱,毫不在意道,“我当然知道,通敌的证据还是我放在书房里的呢!”
“你疯了!你真的疯了,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父亲和哥哥!”
“谢家早晚会被皇帝覆灭我只是为自己寻条生路罢了,你既然这么喜欢父亲和哥哥就下去陪他们好了。”
......
“意欢你在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喜欢青禾小姐了。”杜衡的声音唤回了谢意欢挣扎的思绪,她望着谢青禾,咬紧牙关,生生忍住,掐死对方的冲动。
对于谢青禾她是恨透了骨子里,恨不得啖其骨肉,饮其鲜血,将她的头颅砍下放在父亲和哥哥的坟前日日忏悔。
谢意欢满含杀意的目光犹如实质紧锁在谢青禾身上,谢青禾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喉咙,忍不住后退一步。
“你......”正要开口,谢意欢却眼神一变,从刚才凶神恶煞的模样,一转变成了期期艾艾伤心至极的泪人。
“以往是我不对,以后我绝对不会在对你纠缠不休。”
“意欢.......”谢意欢的反应出乎了杜衡的意料,他甚至不明白谢意欢怎么生出了他喜欢谢青禾的想法,还如此确信,谢意欢怎么会知道他和谢青禾的事情。
他不喜欢超出控制范围内的事情,正要再说几句打消谢意欢的疑虑,有人却忽然高声惊呼:
“不好了,有人在水里还没出来。”
杜衡救出了谢意欢却不知,竟然有其他人也落入了水里。
湖面上没有任何波纹,只有彩色的衣裙半浮在水面上。能看出落水者是个女子,且已经丧失了意识,就连挣扎也没有,湖面一片平静也不知落水了多久。
其他人仅凭一片彩色裙角无法分辨落水的人,但谢意欢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
这是兵部侍郎家的二小姐盛昙。
围在谢意欢身边的人群顿时散开,目光全部转向了湖面。
侍卫被人喊来,赶紧过来打捞,已经顾不上男女大防,急匆匆将那具瘦弱苍白的娇躯从水中捞出。
可这具纤瘦的身体捞出时,右手弯折向上,依旧保持着求救的动作,僵硬的像失去生机的枯木,就连弯折都做不到,众人一眼就明白了,这是早就没气了。
黏湿的头发挂在苍白无色的脸上,一位妇人颤抖着身体,跌落在地,抖着手不可置信的拨开脸上头发,凄厉的哭嚎声在一瞬间响起。
“昙儿,我的昙儿,你怎么不说话,别吓娘啊!就才一会儿,你怎么就......啊,啊,我的女儿啊!”
盛昙的死谢意欢没有意外只是有点唏嘘,从她落水到被人救出也是片刻的时间,她能活下来,而盛昙却像是死了很久的样子,根本太过于不合理。
没有任何传言说这位盛家小姐身有疾病,而盛昙除了瘦点身子骨并不差,不至于毫无生存的可能。
不只是谢意欢这样想,作为最了解盛昙的母亲同样是这样想的,“昙儿怎么会掉进水里,你们都是废物吗,连个人都看不住。”
盛夫人止不住怒火一巴掌打在了盛昙侍女的脸上,“昙儿明明身体很好的,怎么就这么去了,你们都是废物,连我的昙儿都照顾不好。”
侍女被打趴在地小声啜泣,“夫人当时太多混乱了,谢、谢大小姐和嘉阳郡主发生冲突,小姐上去阻拦,我们没拦住,被挤在人群外,之后我们就一直找不到小姐,直到”
后面的话,侍女已经不敢说了。
又是这个惹事精,盛夫人本来就不喜欢谢意欢现在可算是恨到了骨子里,要不是因为谢意欢惹事怎么会牵连到她的女儿。
她的女人凭什么要接受这个无妄之灾。
被提到的嘉阳郡主也心虚了下,她和谢意欢打闹没错,可盛昙偏跑来凑热闹,不知道什么时候落水,现在闹出人命这就不好收手了。
这要说出去,盛家小姐的死和她有关,她的名声岂不是臭了,她不是谢意欢那个烂人,即使再怎么粉饰,骨子里还是个烂到恶臭的草包,谢意欢可以不要名声,她不能不要。
嘉阳郡主朝身边侍女示意,侍女顿时会意。
“盛夫人,盛小姐的死谁也没有料想到,都怪我家主子没忍住脾气,在谢大小姐骂的时候,没忍住,盛儿小姐是个善良的人偏生来劝架,这才被人推到水中。”
嘉阳郡主也挤出几滴眼泪附和,“都怪我冲动了,今日才酿下大祸,我,我怎么就没忍住,偏要和谢大小姐置气。”
主仆两人一唱一和,先夸盛二小姐善良,接着又祸水东引将黑锅甩到了谢意欢身上。
知书达理的嘉阳郡主,和恶贯满盈的草包谢意欢,众人心中的天平倾向谁不用多说。
“谁推的我女儿!”盛夫人一下抓住了重点。
当时的场景太过于混乱,谁也没有注意到人群中的盛昙是怎么落水的,可此刻却又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还能是谁,我们又和盛家小姐没仇,没准谢意欢推的也不好说。”
“有道理。”
“是的,我当时看见谢意欢动手了,没准推到了盛昙小姐呢?”
疑问的声音掷地有声,渐渐地变成了肯定,几乎所有人都默认了这个挑不出毛病的答案。
打闹的事情不少人都有参与,谁都不敢保证自己混乱中有没有推搡到盛二小姐,但出事之后总要需要一个被定罪的人,至于被定罪的人冤不冤枉,真相是什么她们都不在乎,如此,牺牲一个谢意欢,其他人才能安然置身事外。
现在她们只需要统一口径就行。
看着众人肯定的神色谢意欢止不住冷笑,果然这群人还是和前世一样的嘴脸,推没推盛昙她再清楚不过,这场闹剧从头到我都是嘉阳郡主的主动挑衅。
嘉阳郡主早就与她不和,联合其他人故意让她难堪,制造闹剧趁乱将她推进湖中,给她一个教训,盛昙还帮她拉过架,可依旧寡不敌众被嘉阳郡主的人挤开,最后,盛昙被挤到了什么地方她不得而知。
这场闹剧牺牲了一个全场最无辜的人,谢意欢的心口仿佛一直被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压着,她宁愿盛昙和其他人一样看戏,或者站在她的对立面,这样也许,不会遭受到无妄之灾。
虽然清楚的知道盛昙的死和自己无关,唯一向自己伸出援手的人因此失去生命,她的心口仿佛被无形的手揪紧呼吸都有些困难。
“谢意欢,我要你给我的女儿偿命!”丧女之痛已经冲昏了盛夫人的头脑,她无瑕思考真相,只想就在此刻报仇雪恨。
盛夫人拔了簪子,用尖锐的簪头直往谢意欢身上扎,她的速度并不快还有些跄踉颤抖,谢意欢只需侧身就能躲过,可触及到盛夫人那双目眦欲裂,绝望空洞的眸子时,就像被钉在了地上,任由尖锐的簪尖扎了下来。
预料中的刺痛并没有降落到身上,那尖锐的簪尖被一只骨肉匀称的手截下,赤色的袍角垂落而下,外边用金丝绣出凤羽纹路,衬得手如白玉无瑕,难掩贵气。
“本宫知盛夫人痛不欲生,可理应不该如此莽撞。”
见到来人盛夫人瞬间清醒,吓得握不住簪子,任由金簪掉在地上,滚了半圈。
她要是伤了眼前人,可是命都没了。
盛夫人,一半惊,一半吓,一时跌在地上半响说不出话。
“你是被水冻住了脑子,怎么,连躲都不会。”
后面的一句话是对她说的,语气甚是散漫,带着几分调笑的味道,尾音又像是带着钩子似的,勾着谢意欢忍不住去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