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杀人了
入眼是似如红梅的锦裙,亮眼的红,艳丽到了极致,外罩凤凰花纹金纱,又将这份艳丽披上了浑然天成的金尊玉贵,这人并未像宫廷贵女样盘起头发,只用一根简单至极的发带束起后脑的头发,可即使如此散漫,这个依旧骨子里自然流露着贵气。
一张美人面掩映在烟黛流水的长发中,上挑的凤眼含情脉脉,可仔细看去又是凌厉无情的。
不知道这人是不是怕冷,披着一件薄绒白羽披风,半拢着身子,像是忽然走出林间的精魅勾人心魄。
一出场,所有的宾客贵女全都黯然失色,在她的气场之下竟然显得都有点上不得台面。
这样近距离的仰望,让谢意欢有片刻失了神,回过神后,又急忙收起了视线。
长公主萧子衿怎么会来?上辈子似乎没有这样一段记忆。
她和萧子衿接触不多,只知道长公主豢养面首三千,极为大胆,虽然私底下有人议论长公主荒淫,但是明面上也不敢说这一句这位长公主的坏话。
长公主非皇室嫡长女,或有过功绩,不可得此称号,但这位公主虽嫡非长,因为幼时蒙难,才得此称号,可见景帝对于她的偏宠。
世家小姐们背地里不屑,明面上可都赶着巴结这位长公主,不过萧子衿向来都是眼睛长到天上去的,一般人根本得不到与她攀谈的机会,现在萧子衿光临大驾,真让众人受宠若惊了。
众人回神,纷纷行礼。
谢意欢忍着冷到发抖的嘴唇,从地上起身,刚弯身行礼一件披风从头而下罩住全身,余留的暖意一瞬间包裹上身体,谢意欢瞬间仿佛从冬季回到了四月暖春。
她错愣地看着原本在萧子衿身上的白羽披风,抬眸,撞进一双狭长的丹凤眸中,“怎么弄成这副模样?谢小姐府上的下人都不知道给你找件衣服吗?”
萧子衿淡淡收手,虽然动作极为敷衍,谢意欢却在此刻失了声,半天说不出话来,身体也似乎变得不那么冷了,她想不通萧子衿到底要做什么?
萧子衿出乎意料的举动,总是能够惊到其他人。
她们一定是眼睛坏掉了,才能看见萧子衿把那件今年西域上供的凤羽披风披在了那个草包身上。
她们绞尽脑汁都没和长公主拉近半分关系,谢家这个草包头子什么时候攀上长公主了。
几位小姐看着萧子衿心中揣测不断,可接着那双矜贵的凤眸就移到了她们身上,“刚才就是你们推测出,是谢小姐推的盛二小姐?”
漫不经心地笑意勾起,却是带着震慑力的,“我竟不知几位小姐竟有凭空断案的本领。”
萧子衿的声音不重,却差点压得几人软掉膝盖,跪在地上,“长公主,我,我们.......”
几人不敢直视那双斜觑而来的视线,无形的压迫感使她们只敢半低着头微微躲开这样凌厉的眼风。
萧子衿向来是嚣张的,这种嚣张是骨子里透出的锋芒,不需要动手就能使得其他人卑躬屈膝。
在其他皇子身上,谢意欢从未感受过如此震慑十足的压迫感,一种与生俱来、生于高位着的权威。
这不是一个荒淫无度、嗜色成性被□□浸透的纨绔该有的气质。
萧子衿是她从未看懂的人,就像是一团迷雾,前世至今生都没有看透过。
“你们个个饱读诗书,怎么连句话都说不明白?”
萧子衿几乎是以平淡的语气在说话,可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多了讽刺的意味。
几人脸色白了又红,几乎是要哭了,她们怎么平白招惹了长公主这样的煞星。
“我们当时......的确是,看到了谢小姐好、像推了盛二小姐。”
“到底是的确,还是好像?”
几人模棱两可的答案让萧子衿有点不耐烦。
“我们是看见了。”几人交换了下神色,一口咬定,决定死不松口,毕竟现在没有证据,就算她们瞎说,也没有推翻的铁证。
“是的,确实看见了。”
“哦?”
细长的眼角微微眯起,像是在欣赏几人慌张窘迫的姿态,复又用余光打量了下从头到尾闷声不吭,就连一句辩驳都没有的谢意欢,姣好的唇角勾起,似乎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你们看见谢小姐用左手推的,还是右手?”
“......左,是右手。”几人又偷偷交换了口径,萧子衿没有拆穿这样卑劣的行径,而是乘势抛下一句。
“既然你们看见谢小姐推了盛二小姐,为何先前不说,非要等盛二小姐死了才开口。”
“.......”
几人像是被咒语定住,脸色刹那苍白如纸,而萧子衿幽魂似的声音依旧紧紧相逼。
“看到盛二小姐落水却见死不救,那你们每个人可都是凶手。”
几人联合的壁垒瞬间被击破,溃不成军,直接软跪在地,“我们绝没有故意要害盛二小姐,但是太混乱了,我们没有看清,我、我们没有看清盛二小姐什么时候落水的啊!请长公主明鉴。”
嘉阳郡主手心捏了一把虚汗,这几个蠢货,居然被萧子衿套了话还不自知。
“几位小姐平日读的书里可是没写礼义廉耻,尽写了胡言乱语,你们回去好好将这几个字写明白,日后说话也好说得利索。嘉阳郡主?”
“啊?”嘉阳郡主还没回神,不知道萧子衿训人怎么点到了自己,语气下意识慌乱,“......长公主?”
“她们没有看见谁推的盛二小姐,你可看见了?”
“没有,自是没有的。”
萧子衿的态度摆明着想保谢意欢的,她哪里还敢往枪口上撞,况且多说多错,保不准又被萧子衿套住了话。
惹谁都别惹萧子衿。
谢意欢拢紧身上的披风,任由发间冰冷的水滴,从额间滑落,将失去血色的脸颊冻到发红,瑟瑟寒风带走了所有的温度,只有宽厚的白羽披风留存着从那人身上传递而来的温度。
萧子衿为什么要帮她?自己何曾与她有过交集?
前世明明也是这样被诬陷,所有人都不相信她是清白的,即使她已经澄清了无数次,还是被钉上杀人的罪名。
盛二小姐死得蹊跷,即使断案如神的大理寺卿都没有查明真相,但是他们绝对不会说查不出,将罪名推给自己,才能保证他们神断的招牌不碎。
她已经做好了背上一条人命的准备,并且顺势取消和杜衡即将到来的赐婚。
“你们何事在此喧嚣?”明黄的衣角一出现,所有全都伏拜行礼。
景帝来的比她想象的还要早,这个五十多的男人头上几乎没有一根白发,身材高大,依旧保持着年轻的姿态,只是脸上不正常的青白之色,看上去有些病态,倒垂的三角眼眯着,笑意不答眼底。
而跟随在他身后的两人,让谢意欢胸膛里跳动的心脏被紧紧攥住,挤压成破碎不堪的形状。
有人向景帝说明了刚才的情况,景帝安慰了盛夫人并让大理寺彻查,就将此事揭过,仿佛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可即使如此,盛夫人也不敢说半句,她看着皇帝身后两位铠甲未卸的两人便知道,是有比自己女儿更重要的人回来了。
“谢家小姐快来看看,可还记得这两人?”
景帝笑着向她介绍那两位英姿飒爽的将军,深刻脑海中的记忆翻涌而出,和眼前的面孔重合,铠甲凛冽的银光刺的眼眶微微发酸。
怎么可能不记得,这是他爹和哥哥,发白的嘴唇微颤,可是几乎又说不出任何话。
十年前,她的娘亲离世,爹爹和哥哥被救派去镇守边境,今天是他们回归的日子。
“汤圆......意欢,我、是爹爹啊!”
最先开口的是谢柏,下意识叫出了对她幼时的昵称,这个在战场上无所畏惧的将军,在终于见到至亲的时候,说出的话几乎是颤抖的,他很想用力抱住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儿,可是又怕自己莽撞的行为吓到她,伸到半空的手,又克制的放了下来。
谢意欢藏在披风下的手颤抖着,又狠狠捏紧拳头收了回去,藏回看不见的袍角中。
“怎么一身的水。”
谢柏用自己满是老茧的手抹去她脸上未干的水渍,在触到那娇嫩的脸蛋时又放轻了动作,常年拿剑杀敌的手估计不会做这样温柔的动作,显得有些笨拙。
谢意欢没有躲避,由着对方擦干自己脸上的水渍。
谢柏见谢意欢没有说话,又小心试探,“意欢.......”
“谢将军不要操之过急,你们父女两人十年未见,你女儿对你有些陌生实属正常,你给你女儿一点适应的时间。”景帝笑着打岔,又用眼神示意身边的小太监。
作为皇帝身边的人,小太监自然知道景帝的意思,他捧着手里橙黄的圣旨,捏了捏嗓子,未开口便被打断。
“等等,陛下我有话要说!”
本就悬着的心,此刻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上,谢意欢将自己的目光从圣旨上移开克制自己镇定下来。
那道圣旨里写了什么谢意欢再清楚不过,老皇帝要给她和杜衡赐婚,而一年后,谢家就此倾覆。
赐婚绝对不能成。
“你有何话要说?”
“盛二小姐虽不是我推下水的,却和我脱不了干系,故我请陛下将我打入天牢以示惩戒。”
话落,场上一片寂静,所有目光全都如潮水朝跪在地上的削瘦少女聚集。
“谢二小姐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景帝嘴角的笑意已经完全消失,脸上如同罩着一层阴云。
只有罪犯才会入狱,世家弟子但凡入过狱,都如同在脸上打上了耻辱的烙印,更别说谢意欢还是个女子,别人避之不及的事情她竟然主动揽身上。
少女抬头,眸光中的坚定并没有因为景帝的变脸而心生怯意,“要不是的打闹,盛二小姐根本不会蒙受灾难,既是我有错,我绝不会躲避。”
“哈哈哈。”景帝蓦地笑了,笑声中分辨不出喜怒,“谢家倒是生了一位铮铮铁骨的好女儿,你既然如此要求我便成全你。”
景帝抚袖离开,谢柏着急地追上去,却被谢意欢拉住,“老头子不用为我求情。”
谢意欢终于肯叫他,谢柏像被猛地灌了口蜜糖,密密麻麻都是甜意,丝毫也没觉得对方算不上尊敬的称呼有什么不对,“意欢,盛二小姐的事情根本不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要往自己身上揽责任?”
“你就先别管了。”理由当然是不可说的真相,谢意欢忍不住回避谢柏担忧的眼神,装作不欲多说的样子。
“不行,我的向陛下求情,你怎么可以去牢里呢?”
“君无戏言,陛下圣口已开绝对没有反悔的道理。”
谢柏急得抓耳挠腮,而缉拿谢意欢的狱卒已经过来,她毫不反抗,离开时还准备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还给萧子衿。
看出了她的动作,萧子衿率先开口,“天牢湿冷你披着吧!”
她半歪着身子靠近,眼睛打量着谢意欢像是在看什么稀奇的生物,谢意欢被她看得有点不自然,正要退后一步拉开和她过近的距离,萧子衿就先一步撤回身体。
“谢小姐的脑子里装的都是浆糊吗?刚才我已经帮你脱罪了你是知道的吧。”
谢意欢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似乎在看什么智障,和在场其他人看她的眼神一样。
萧子衿忽然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况且这次是嘉阳郡主联合他人欺辱你将你推下水的,你为何不说,你有个战功累累的爹,不知道拿他给你撑腰?”
萧子衿竟然知道!
嘉阳郡主把她找人围堵在谭边是就仗着当时没有人看见,所以肆无忌惮,可是萧子衿竟然看见了,那她这辈子为什么会忽然出手相助?
谢意欢思索着,疑惑的神情落到了萧子衿眼里,只听到了她啧啧两声,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好一个姑娘,怎么就只长了张脸,没长脑子。”
谢意欢:“.......”
好好的一个美人,为什么偏偏长了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