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归来第二十一天
美娘来了绸缎铺,客人稀稀落落,大约是申府死人的事儿叫人觉得晦气。
掌柜的姓陶,年约四十,微胖,脸圆圆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儿,里面精光略闪,不可小瞧。
知道美娘的身份后,先是对美娘和申瑶拱手行了一礼。
美娘笑道:“陶掌柜不必客气,瑶瑶小孩子家家哪里当得起你这一拜,你是铺子里的老掌柜了,往后梅府和瑶瑶都还得仰仗你。”
陶掌柜见美娘生得异常貌美,不敢多打量,他原本以为梅府会派位爷过来,若以梅府的威势压一压,闹事的必不敢过分,没想到是位姑娘。
看来,这申氏绸缎庄是要易主了,他也得提前打算才行。
“陶掌柜说说现下的情况吧。”
陶掌柜请美娘和申瑶入座,又添了茶水,才叹息道:“早前少东家来账上支了不少银子,只待这批货交出去便能把银钱补上,哪里知道申府起了火,连带旁边的库房也烧了个干净,那是本县和临县一些大户要的货,若不能按时交货,要按三倍赔偿,算起来差不多九千两,姑娘你看看。”
说着,将账本递给美娘。
美娘翻了翻,果然,虽然每个府上不过几百两的来往,但凑在一起,加上违约的赔偿,是一笔天价。
“还有多久交货?”美娘问。
陶掌柜伸了一个巴掌出来,“不足五日,便是赶工也来不及了,把三家铺子抵了出去,也凑不了这个数啊。”
陶掌柜确实很愁,他在这里已经干了二十几年了,算是看着铺子兴盛起来的,如今却落到需要抵债的地步。这也便算了,到底不是他家的东西,只是离了这里,去哪里谋生呢?寻个铺子容易,得到主家的信任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家中女儿到了出嫁的年龄,儿子也要娶媳妇儿,哪里都要银钱,哎……
美娘沉吟片刻,问:“还有一桩事儿,申氏族人闹什么?据我所知,申家可并没有嫡亲的兄弟姐妹在外,申府的资产与他们何干?”
“姑娘不知,按本朝律例,凡户绝,资产当由同族接管,若无同族,则并入官府。”
“申瑶还在,如何算户绝?”美娘提醒。
陶掌柜解释道:“其后无男丁,是为绝户,像申姑娘这样的情况,按律,在室女只三分得其一,毕竟,女子都是要嫁人的,这样也是为了保护宗族的财产不流落其外。”
也就是说申瑶只能拿三分之一的财产,其余的由同族继承。
美娘心头冷飕飕的,她并不清楚齐律,没想到对女子如此苛刻,明明是唯一的子嗣,就因为是女子,就只能得三分之一资产,何其不公。
“没有其他办法吗?”美娘问。
陶掌柜道:“除非宗族愿意将所得财产赠予申姑娘。”
这是不可能的事,没有贪婪的人会放弃到嘴的肉。
美娘无所谓笑笑,“罢了,当面分割清楚也好,反正这些铺子也资不抵债,我们申瑶分些田产也好,她外祖父是县丞,外祖母是陛下敕封的孺人,养个小姑娘也容易得很,倒不必在这些黄白之物上多做争执,降了身份。”
陶掌柜噎了噎,他还想借助梅府出手保住铺子,正如美娘所说,以县丞和许氏的身份,邻县便罢了,本县的大户,谁敢不给县丞和孺人几分面子呢?只要稍稍宽限一两个月,申氏铺子便能缓过来了。
谁知道美娘这样娇滴滴的姑娘家听了这些,竟然直接撒手不要了。
哎,妇人就是妇人,无半点成见,他有些失望。
他艰难道:“若渡过这次难关,申姑娘好歹还能分得一间铺子。”
美娘将陶掌柜的打算瞧在眼里,站起身来,似笑非笑道:“以梅府之势救申氏绸缎铺于水火,然后让申氏宗族拿大头资产,我们瑶瑶吃肉沫,这亏本的买卖我们可不做。不过区区一个铺子,我们瑶瑶要多少有多少,何必呢。”
“姑娘……”陶掌柜急了。
“陶掌柜无须多言,铺子若不在瑶瑶手里,我梅府决不会出一分力。”
这陶掌柜只想平白得好处,哪有这么容易的事儿,美娘这番以退为进,见陶掌柜急得不行了,她才慢悠悠道:“若掌柜的真心想保住绸缎铺,你须得听我的,且对瑶瑶忠心,我保证,绸缎铺不仅不会败落,反而会红红火火,便是开到燕京也可能,届时,大掌柜仍然是你,你的儿子,女儿,皆有相应的位置,绝不亏待。”
“反之,这绸缎铺只能落败于掌柜手里了,明儿个你就可以另寻东家,陶掌柜不妨好好想想。”
显然,美娘此番的威逼利诱,加上大饼画得实在圆,陶掌柜心绪波动极大。
是他低估这貌美女子了。
谁不想事业越做越红火?把铺子经营到燕京去,他一辈子也不敢想,更何况,他的儿子女儿也能得到善待,这样的诱惑对于他来说,实在大。
***
陶掌柜又带着美娘来了绣坊,绸缎铺的成衣都出自于此,特别是一个叫江南的姑娘,刚来三个月,年芳十八,模样不仅出挑,人又勤快,绣活儿还做得极好,因此陶掌柜对她的印象特别深刻。
美娘见到了江南。
少女圆圆的脸蛋儿,眼睛清澈明亮,红润的双颊上有两个甜甜的酒窝,笑起来像个小太阳一般。
美娘对她很有好感,看了她的绣品,确实非常有灵气,工艺自成一家,几幅绣品,针步均匀,注重光影的运用,色彩艳丽,风格明快,一瞧就有好心情,当真同她这个人一样。(注:此处借用粤绣的特点)
美娘便同她多闲聊了几句,江南也不在意美娘这样的官家小姐同她一个小小的绣娘身份上的差距,谈话落落大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原来她来自岭南,要去往燕京,因为一路帮扶弱小,身上的盘缠早已用尽,因此,她每到一个地方,便去绣坊做工,攒够盘缠又继续上路,就这样走走停停,一年之久才到了柴桑。
美娘对她更感兴趣了些,她有这样的好手艺,若能留在她身边帮忙,那是再好不过的。
因此问:“岭南距离燕京千里之遥,你去燕京作甚?”
江南红了脸颊,羞涩道:“我去找孙玮,他三年前入京赶考,他说高中了就会回来娶我,眼看我到了婚嫁的年纪,他还没回来,我娘说他大概是骗我的,给我谈了一门亲。”
江南嘟嘴道:“不过我才不信,孙玮不会骗我的,因此我要去燕京看看,他大概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或是病了,哎,我真是惦记他,他孤身一人在燕京,多艰难啊,所以我得赶紧攒够钱去找他,有我陪着他,他就不会孤单了。”
科举哪有这么好考,只怕是落了榜无颜回岭南见姑娘,美娘心里猜测。
“那你攒够钱了吗?”美娘问。
“没有呢。”江南遗憾地摇摇头,本来在柴桑攒了几两碎银,但城外的乞丐有点多,还有好些孩子,她便多为他们买了些吃的,穿的,银钱便没了。
“听说绣坊要拿去抵债,我准备去江州了,看能不能再找个绣坊做活儿。”
“你这样什么时候才能到燕京呢?”美娘假装叹息,替她出主意,“不如你跟着我做事,仍然是做绣娘,每月我给你多涨一两银子的月钱,但要在柴桑多待一段时日,最迟一年,我送你去燕京与孙玮团聚如何?”
江南掰着指头算了算,一年的时间,按她速度不一定能到燕京,还得吃路途颠簸的苦,不如就在这里做活儿攒钱,然后跟美娘去燕京,听说燕京物价贵,得多挣钱才行。
“你说话算话吗?”
美娘见她睁着一双葡萄般清澈的大眼看着自己,真是个单纯的姑娘,温和地笑道:“当然。”
***
出了绣坊,美娘心里有了主意,同陶掌柜商量好与申氏族人见面的时间,便带着申瑶准备回府。
申瑶对大街上的一切都好奇得不得了,美娘见时间还早,便带着她慢悠悠地在街上闲逛,惹来街上行人许多目光,但见美娘身后跟着的两个壮汉,也不敢放肆。
本来美娘出门该同所有未出阁的姑娘一般,应罩幂篱方是规矩,若在几个月之前,美娘或许会乖乖戴上,遵守这世间女子该遵守的规则,然而,美娘最近生出来逆反之心,她偏想打破这些束缚女子的条条框框。
美娘给申瑶买了串糖葫芦,又买了布老虎,小陀螺,九连环等,想起五姑娘生辰要到了,本来五姑娘是准备好好热闹一番的,然而出了大姑娘的事,便也不好大操大办,五姑娘特意提醒了她多次,美娘便想着今日顺手给五姑娘也买份贺礼。
美娘来了进宝阁,一件件看过去,没来得及给五姑娘挑,倒是被小女孩的头饰吸引了,她近来喜欢装扮申瑶,看到琳琅满目的首饰,哪里还忍得住?
正在兴头上,突然听到门口传来吵闹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