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归来第八十四天
她的母亲,竟然以为她和阿史那摩有情分么?
起初,阿史那摩拿她当玩意儿,肆意羞辱,后来,她利用女人的优势让阿史那摩几个儿子自相残杀,更是利用綦毋泰向大齐传递消息,和李淮舟里应外合逼得阿史那摩狼狈而逃。
阿史那摩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母后……”美娘一点一点掰开杜太后的手,终是艰难道:“能不能……能不能有一回,你将我放在皇兄之前?”
杜太后的脸陡然一白,她知道当年和亲的真相了?
她这才发现,她情急之下,指甲掐进了美娘手腕的肉里,她不自在地缩了缩手,急切道:“姝儿,母后不是故意的,母后是疼你的,只是……”
只是她确实更在意李淮舟,他不仅是儿子,还是皇帝,能给她带来无上的荣光。
杜太后看着洞悉一切的女儿,当真是万箭攒心,李姝,为什么偏要生了颗玲珑心,糊涂一些不好吗?这样,她们可以继续亲亲热热做母女。
***
美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寿康宫的,肃冷的天又扬起了鹅毛大雪,扑簌簌打在脸上,叫美娘恢复了几分理智。
何必说破呢?往后怕是连最后一点虚伪的母女之情都消失殆尽了。
她突然觉得冷极了,她想吩咐阿芙拿把伞,这才想起从寿康宫出来她急急往前走,将阿芙喝退了。
她跺跺脚,只能去就近的宫殿躲躲风雪。
将将靠近,便听到熟悉的声音传来。
“母妃,咱们真的要逃吗?”
“看情况吧,若皇帝兵败,咱们娘俩儿就赶紧从密道离开。”
是昭淳和沈太妃,原来竟是到了青玄宫。
里面不断传来收拾行囊的细碎声。
“攒了一辈子的家当,够咱们一家人吃喝不愁了。”沈太妃心疼道:“只是,以后做不了公主,让你受委屈了,不过你放心,只要有娘和你哥哥在,一定不会叫你吃一点苦头。”
“母妃,叫上昭华姐姐一块儿走吧。”
殿里沉默了一会儿,沈太妃才道:“她是个可怜的孩子,她啊,走不了,鞑靼蛮子要李淮舟将你昭华姐姐交出去,只怕……”
“皇兄不是没有做决定吗?”
沈太妃冷笑一声,“迟早的事儿,能将你昭华姐姐牺牲一次,就能牺牲两次三次,这对母子,心都狠,好好的一个闺女,被折磨成什么样子了,换了我,拼了命也不会让人动你分毫!算了,不说这些,还是清点清点宝珠吧。”
剩下的话美娘再也听不进去,她脱力地倚靠在墙壁上,唇角扯出一抹冷笑,沈太妃居然在可怜她?她是嫡公主,一个妾室,也敢可怜她?
她知道父皇偏爱沈太妃,肯定给沈太妃留下不少保命的东西,密道是吗?她待会儿就命人过来封了!
她闭了闭眼,起身离开,脚步声掩埋在萧瑟的寒风中。
她不止一次羡慕过昭淳,若她,也是沈太妃的女儿就好了。
北地,她不可能再去。
谁要送她去北地,她便送谁去死!
***
大臣们终于寻到了昭华公主,纷纷围了上来,跪在美娘面前。
美娘在外面乱跑了一圈儿,全身都冻僵了,此刻,不得不停在寒风里,麻木地听着大臣们的劝谏。
“公主,如今形势危急,禁军只怕撑不了几天了,还请公主劝劝皇上,答应阿史那摩的条件。”
“公主大义,必不忍心叫江山社稷毁于一旦,更不忍心叫边关百姓血流成河。”
“皇上重情,因着疼惜公主拒不松口,我等只能来求公主体谅。”
“公主,你与鞑靼可汗毕竟是夫妻,还请公主从中斡旋,保我大齐江山百姓。”
“公主……”
美娘耳朵嗡嗡地疼,她只能看到官员们痛惜的表情以及不断张合的嘴。
这就是李淮舟的手段吗?
顾念兄妹之情?
就是刻意将消息带到寿康宫,佯装不松口,让这群朝臣来逼她,让她自愿提出北上吗?
好手段,当真好手段!如此,名利都叫他收入囊中了。
他为何要这样做?难道李淮舟并没有后手已经到了要牺牲她的地步了?也是,谁能想到越国公能丧心病狂勾结异族呢?
或许,是她错估了。
“诸位以冠冕堂皇的理由,逼迫一个弱女子跳入火坑,好成全你们的大义,真叫梅某刮目相看。”
梅景琛撑着伞缓缓踱步过来,那伞不偏不倚将将替美娘挡住了风雪。
“我等也是为了大齐,并无半点私心……”
“是吗?”梅景琛冷笑一声,提议道:“既要送公主北上,不若寻几个细致妥帖的闺秀陪伴公主一起罢,想必诸位小姐一定很愿意。哦,对了,各位大人家的公子就负责护送公主北上,如何?”
“这如何使得……”
“怎么?公主去得,小姐们去不得?”
官员们纷纷低垂着脑袋,闷声不语,半晌才憋出一句,“阿史那摩只点了公主。”
美娘抬手揉了揉疼得钻心的太阳穴,终于道:“诸位大人所请,本宫已明白,本宫……定当不负众望,好好劝说皇上,为了大齐,为了百姓,本宫合该成仁取义,即使粉身碎骨。”
众臣没想到昭华公主这么轻易就答应,准备好的说辞还没用上,甚至准备死谏,就这么成功了?
他们抬头看着面前衣裳单薄的伶仃女子,在漫天风雪里比红梅还傲然,她实在美丽,即使不施粉黛,也美得惊心动魄,可叹,自古红颜多薄命啊,他们谁都知道,此番昭华公主北上会是什么遭遇。
一时间,群臣心头皆不好受,梅景琛方才的话如一根刺扎在他们心上。
***
“公主当真打算北上?”梅景琛解下身上的大氅披在美娘身上,美娘下意识想躲,忍住了。
“多谢。”美娘搓搓冰凉没有知觉的手,扯起一抹淡笑,“答应,不答应,结果不都一样?何必浪费口舌。更何况,我冻得狠了,哪里敢和这样一群喜欢死谏的老臣打熬?”
“公主还有心思说笑?”
美娘朝他走近一步,几乎要贴着他的胸膛。
“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梅景琛紧了紧捏住伞柄的手,郑重应承,“自然。”
美娘冰冷的手指抚上他的面庞,靠在他的胸膛上,“有你在,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嗯。”
一把伞,将风刀霜剑都隔绝在外,只剩呼吸相缠。
***
“公主,你去哪儿了,吓死奴婢了。”见美娘回来,阿芙忧心忡忡地迎了上来。
美娘进了大殿,抖了抖身上的风雪,笑了笑,“不必担心,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阿芙见她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无端生起一股不安的感觉来。
任凭谁知道最亲的人在生死关头抛弃自己,皆会无法接受,总会闹出一些事端来,可昭华公主……情绪反而更平和了。
阿芙打了一个冷颤。
“你冷吗?”美娘注意到,环顾四周,可惜道:“宫人放得七七八八了,连盆炭火都没有。”
“奴婢不冷。”阿芙回过神来,伺候美娘脱掉大氅,这才发现她里面的衣裙都被氲湿了,从寿康宫冲出去的时候还是着的软鞋,并没有换上鹿皮靴,这会子鞋袜都湿透了。
她一摸美娘的手,冰得几乎没有一点温度,连忙跑去张罗起来:“公主冻坏了吧?奴婢灌了两个汤婆子,正好用得上。”
“你费心了。”
阿芙将汤婆子递给美娘,伺候美娘换了一身衣裳,主仆俩也不讲究,窝在被子里靠着取暖。
美娘舒服地喟叹一声,“没有阿芙,可叫我怎么办才好?”
“公主要是不嫌弃,奴婢伺候公主一辈子。”阿芙被美娘如此看重,自然也很高兴。
“傻丫头,我是要去鞑靼的人,怎么忍心让你跟我去吃苦。”美娘声音轻飘飘的,“你不知道,鞑靼到底是怎样一个地方,人间地狱也不差了。”
“公主……”
“放心。”美娘转头看向阿芙,“我走之前,定会给你安排一个好的出路,也不枉你我主仆一场,只是可惜了,原本我想着过几年给你找个好人家,如今看来,有心无力了。”
阿芙眼眶湿润,她怎么忘了,昭华公主将要再次北上和亲,她不可能离开燕京,更不可能侍主北上。
美娘看着窗外纷飞的雪花,李淮舟的安插的眼线,到底是阿芙还是无影?
“睡吧,明儿一早,想必一切都会好起来。”
***
第二日,并未如美娘所说那样一切好起来,反之,越国公似乎等得不耐烦,开始攻城。
美娘无所谓地想,或许捱不到李淮舟将消息递给阿史那摩,大齐就亡了。
她愉悦地笑出声来。
就让李淮舟和越国公鹬蚌相争罢,届时梅景琛率大军而来,救驾已经迟了。
李淮舟啊李淮舟,你怎敢将西山大营的虎符交给梅景琛?她只是轻轻告诉梅景琛,让他迟一些来,应当没甚大碍吧?
越想,她笑得越开心,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公主,有什么好消息吗?”阿芙诧异地问。
美娘擦了擦眼角的泪,点点头,“当然。”
没有人知道,让最亲的人付出代价,是她心里压抑着最深的猛兽。
她的母亲和哥哥,亲自唤醒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