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归来第八十五天
午时,赵韵带来一个消息:贵妃有孕四月有余。
太医院这些日子忙得厉害,受伤的将士不断抬过来,缺药缺人手,她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了,养心殿传召,她奉命而去,原来是秦贵妃晕了过去,一诊脉,才发现秦贵妃已有身孕。
昨日阿芙去太医院讨药,说是公主着了凉,赵韵便顺路过来瞧瞧美娘。
自上回知晓她一家罪有应得之后,她委实颓丧了一段时日,多年来活下去的信念轰然崩塌,不知活着有什么意义,后来赶上越国公谋反,她没日没夜的忙碌,反而好受一些。
“贵妃身体一向康健,如何会晕倒?”美娘问。
赵韵细细地感受美娘脉搏的跳动,好一会儿才道:“贵妃受了刺激,怒火攻心,好在底子厚,并无大碍。”
“怒火攻心?”美娘实在惊讶,按秦方好的性子,怎会如此?上次她们两人亲眼目睹胥时奉李淮舟的命令射杀嫔妃,秦方好虽脸色难看,却并未有多大反应。
赵韵收回手,贴心地将美娘的袖子放下来,“公主得吃两副药驱寒才是。”
说完美娘的病情,这才接着道:“贵妃醒来后情绪激动,捶打着皇上,从贵妃字里行间得知,越国公……屠杀了秦家满门。”
美娘一怔,艰难问道:“为何?”
秦家,她在柴桑接触过秦家三太太和秦书砚,被灭门了?
“大约是为了先皇后吧。”赵韵猜测。
是啊,越国公为了给皇后报仇,连李淮舟都反了,又岂会放过秦家?美娘缩在袖口里的手不自然地动了动。
赵韵叹息,“贵妃有孕,原本是件喜事,皇上高兴得合不拢嘴,哪知道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叫贵妃知道了越国公做下的恶事,越国公实在该千刀万剐!”
处理了一批又一批浑身是血的伤员,赵韵这才明白战争究竟有多残酷,当年折在北地的二十万将士,是她将要背负一生的债。
喜事?亡国在即,如何算得上喜事?
美娘突然坐直了身体,“你说皇上很高兴?”
“皇上钟爱贵妃,贵妃有孕,他自然高兴。”赵韵不明白美娘为何突然问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任何男人,听到自己要做父亲,不是都该高兴吗?
美娘身体里流淌的血液瞬间凝固,风雨飘摇,这孩子来得根本不是时候,焦头烂额的李淮舟怎会高兴得起来?
是信任梅景琛一定会及率领西山大营的援军过来吗?
不,多疑的李淮舟,连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公主身边都安插了眼线,如何会如此信赖梅景琛?
美娘惊得从床上下来,疾步至殿门口。
“公主,你怎么了?穿鞋!”赵韵见她惨白着脸往外走,连鞋子都忘了穿,连忙过去将她拉住。
“公主!”阿芙端着热水进来,也被美娘的举动给吓着了。
美娘扬起一抹笑,“贵妃有孕,我实在欢喜,阿芙你说,我送点什么贺礼好呢?”
阿芙放下心来,心疼道:“公主再欢喜,也不能忘了你自个儿还染了风寒,你这样光着脚出去走一圈,只怕要病好几日了。”
“贵妃既然有孕,公主不如替小皇子裁一身衣裳,正好奴婢拿手,不会累着公主。”
“这个主意极好。”美娘笑着夸,将赵韵递过来的鞋子慢慢穿好,心中却警铃大震。
连太后都因着越国公围困皇城的事儿日日悬心,愁眉不展,多番劝诫李淮舟撤离,而阿芙,这些日子,并未有半分紧张不安。
是她大意了。
李淮舟到底要干什么?
越国公拉着满燕京的世家造反,李淮舟执意不肯移去东都,还杀了世家出生的妃嫔,虽各地藩王都在招兵买马,阿史那摩还趁火打劫,可观李淮舟,除了发了几顿脾气之外,好像并未有其他动作,等死?绝不可能!
宋言初去哪儿了?美娘突然想起来,胥时和宋言初是李淮舟的左膀右臂,那么宋言初呢?比起梅景琛,他应当更信任宋言初才对。
美娘闭上眼,越国公,世家,诸王,梅景琛……这些人轮番在她脑海里闪现。
李淮舟,他想……
美娘惊慌地睁开眼,李淮舟他想要做的是收拢权力!趁此机会除掉越国公,世家,诸王!大权在握,他也并不需要梅景琛来制衡世家!所以,梅景琛也得死!
就算没有许皇后的死,李淮舟早晚都会寻到契机,让越国公反,他怎么会留着越国公呢?越国公替他做了这么多遗臭万年的事,当然要灭口。
那么,他真的没有想到越国公一反,必定会祸及秦家吗?
他爱秦方好,为了让秦方好生下他的长子,他不惜命人让怀孕的宁贵人胎死腹中,他想让秦方好的儿子做太子,外戚就不必留着了,免得几十年后养成心腹大患,是吗?
那她呢?她知道他和越国公的勾当,处理完越国公,就轮到她了吧?
她甚至怀疑,阿史那摩根本就没有传信来要燕云十六州与她,这么远的距离,越国公又封锁了燕京,如何传得了信?一切不过是李淮舟自导自演的!
他知道梅景琛爱慕她,用她再次和亲北地,来逼梅景琛怀有二心,不管是自愿,还是被她诱哄。
只要西山大营的大军来晚了,或者不来,亦或是直接反了,李淮舟都有足够的理由处死梅景琛,不管梅景琛曾经有过多少功劳。
日后史书上,只会寥寥一笔:乱臣贼子!
而做完这一切的李淮舟,他坐拥江山,铲除世家,诛灭藩王,真正皇权在握。
她该怎样将消息传递给梅景琛?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不行,失了梅景琛,她的大计,只怕要成空了。
梅景琛还有用。
正为难之时,突然灵机一动,昭淳!
***
夜半,越国公再次发动进攻,百姓足不出户,一家子窝在家里惶惶不安,就怕这叛军闯进来为非作歹,抢些吃食便罢了,只要不见血,那便是菩萨显灵保佑了。
向来热闹的京都突然变得安静,皇城的喊打喊杀声也传不到这里来。
突听哒哒的马蹄声回荡在夜色中,紧接着是叛军的喧嚷声,似在捉拿什么人。
百姓们熄灭宅子里的灯烛,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有胆大的姑娘,偷偷抬了半扇窗,借着大街明明灭灭的风灯,观察着局势。
原来是一队人马在捉拿一个小太监,一晃神的功夫,已经跑远了,巷子重归平静。
姑娘合拢了手掌,神佛庇佑,越国公围困皇城,这小太监定是去搬救兵的,可千万别出事。
***
昭淳没想到她偷偷从密道出来,一路朝着偏僻的地方走,竟也碰上了叛军,真是晦气。
还好她骑术了得,又一向胆子大,可头一回应对如此危险的局面还是慌得狠了,心扑通扑通地几乎要从嘴里跳出来,要不是为了齐王兄,她怎么可能这么卖命!
昭华说李淮舟意在一网打尽所有藩王,她姑且信她一回,昭华要是敢骗她,她会让昭华知道,她也是不好惹的!
“驾!”她疯狂地甩着马鞭,希望马儿跑得快一些,再快一些,西山大营她去过几次,只要进入营地,看这些爪牙还敢跟着进来送死!
昭淳听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急红了眼,鞭子挥打得更厉害了,马儿悲惨地嘶鸣着,突然前蹄一低,将马背上的昭淳甩了出去。
昭淳尖叫一声,狼狈地摔倒在地,疼得她眼冒金星。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追兵已至眼前,将她团团围住。
“原来是个美娇娥,瞧这模样,水灵灵的,是哪家的大小姐啊?该不会是逃出宫的娘娘吧?”
“滚开!”昭淳往后缩,怒瞪着围上来的男人们。
“脾气还挺火爆,哥儿几个,咱们今晚有福了。”
说着伸手就去拽昭淳的衣裳。
昭淳紧了紧袖子里的匕首,只要他敢靠近,她就给他一刀,刀上抹了剧毒,这是昭华给她准备的。
然而不等她出手,面前的男人一声惨叫,利箭从他脖子穿出,溅了昭淳一脸。
她抬眼望过去,只见一白袍小将再次拉动弓弦,俊朗如玉的脸上全是轻蔑之色。
利箭再次射出,靠近昭淳的人接连倒下。
余下的人见势不妙,纷纷逃窜,那白袍小将收了弓箭,打马上前,吩咐:“一个都不许放跑。”
两拨人打斗起来,昭淳这才注意到,这白袍小将身后竟领了这么多兵,他是谁?
武艺如此高超,身姿挺拔,腰细腿长,浑身充满力量感,崔华安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真是生生耽误她好些年。
“公主,你没事吧?”
面前再次伸来一只手,昭淳将目光收回来,惊喜道:“谢千秋!”
“公主受惊了。”谢千秋将她扶起来,她率领两万大军从江州赶过来,没来得及勤王,倒先遇上昭淳公主了。
“公主为何出现在此地?”若不是她们一行人恰巧路过,金枝玉叶落在反贼手里,只怕就毁了。
昭淳顾不得这些,指着一刀砍掉叛军半边肩膀的白袍小将,问,“他是谁?”
谢千秋皱了皱眉,这小子杀人怎么跟砍西瓜一样?
“这是范阁老家的小子,范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