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诚身世了
第四十八章
穆盛只见面前不远处跪着的少年,撒谎时一脸坚毅,未及弱冠的年纪,并没有多年沉浮官场的那种气定神闲。
就他这样的性情,路过不插手谁信。
五年前十二三岁,胆子就那么大了。
关于这个案子,身边要培养的郎官,也只有水丘辞一人说到了点子上。
朝廷竟然要等到一群闾巷少年强行开放粮仓,才知晓当地县令扣下了赈灾粮,当真是荒唐。
吏治混乱,巧立名目,百姓苦不堪言。
可国库里仍然空空荡荡……
他需要更多的人才,来解决东凌国的困境。
不过辛容的身世背景,还要着人查探一番。
辛容在龙威之下,一直绷着精神撑着。
清浅的呼吸,是她努力调整控制来的。
时间有些久了,她感觉自己像是没入了深水中,怎么挣扎都浮不上来。
想起来曾与水丘辞一起在激流中,顺势而漂保存体力,她慢慢放松了绷紧的身体,神情也伴随着清浅的呼吸轻松了下来。
陛下一个看不出情绪的眼神,就将气氛挤压到了极点。
这跟黄大人的严厉完全不同,和周大人的严肃更是天壤之别。
他到底要做什么呢?
辛容可不是看着别人眼色长大的,察言观色能力差些。
她还是习惯从行为入手分析。
所以,再等等,看陛下要做什么再说吧。
穆盛察觉到了辛容的放松,开口问道:“真的只是路过?”
有确切证据就不会这么问了,辛容气定神闲回道:“微臣确实是路过。”
“绝无隐瞒?”穆盛有些惊奇,这小子心态调整的很快。
“微臣有隐瞒。”辛容面色不改。
穆盛暗道:这是承受不了,准备豁出去认罪,才气定神闲的?
“说。”
“微臣没有坦诚过自己的身世。通缉令上的莲藕剑穗是微臣母亲亲制的。代表着她对亲人的藕断丝连之情,和对先皇的感激之情。”
穆盛很是疑惑,但没有追问,等着面前之人自己招。
“微臣母亲,名讳何染忧。”
“你说什么?有何凭证。”
“陛下,微臣身上带着母亲留下的信物。”辛容犹豫地说道。
穆盛身边只剩了内侍,沉声说道:“直接说。”
“陛下,容微臣将脖颈中挂着的紫玉莲藕佩拿出来。”
辛容将挂绳从头绕了出来,双手奉上紫玉佩。
如今因为这两个案子,陛下已经注意到了她。
若是辞官便罢,可是她要继续做官。
她要查出父亲和何侯爷的死亡真相。
何侯爷是列侯,父亲武功高强,普通人对付不了他们,也不可能轻易用有问题的药方不知不觉杀了他们。
此人要么本身就是有权有势之人,要么也会与豪族权贵脱不了干系。
她不仅要继续做官,还要继续升官,直到——查出真相。
血亲之仇,不共戴天。
只要陛下派人查探,到了河西就会知道,她母亲就是何府失踪了的何染忧。
与其被别人发现,倒不如她先向陛下坦诚。
如此,也能证明自己身世清白。
此清白是指,她不可能去结交太多人,更不会做对朝廷不利的事情。
因为她的母亲是私奔的,要尽量避免被人发现。
而何府深受皇恩,母亲又常常做莲藕剑穗。
所以,辛容继续说道:“母亲日日教我诵读六经,让我日后务必感念何府,报效朝廷。堂堂正正做人,了却她的悔愧之意。”
她没觉得母亲和父亲私奔后悔过,除了外祖母和外祖父去世的时候。
为表忠诚之心,只能这么说了。
穆盛放下紫玉佩,问道:“为何不认亲?”
辛容老实回答:“认亲,会给何府带来非议。现在更不可以,微臣在京城名声不好。”
穆盛微微颔首:认亲会给何府带来麻烦,同时也会成为辛容的弱点。
弱点?他还以为辛容应该就是自称游侠无根无基的游荡少年。
“那你双亲呢?”
“均已离世了。”
穆盛沉默一会,又将紫玉佩拿起来,看着问道:“你父亲——是谁?”
“家父名讳辛游,原是富商家庶子。和母亲在一起后,就去了河西,给西域大商队当护卫。但因舍不下妻儿,最远也就到于殿国。”
这当然是辛容编得,总不能说父亲是行侠仗义赚钱。
至于西域商队,到哪里去查证,玉门关外可不太平。
穆盛又放下了紫玉佩,根本没有多问。
不过心中嗤笑一声,还以为何染忧喜欢的是什么英雄人物。
“既然不认亲,紫玉佩收回。你随人去宝库,自己选一件,当是朕收回玉佩的补偿。带他去。”
“奴才遵命。”
“微臣谢陛下赏赐。”
“辛大人,请跟奴才这边走。”
辛容跟在内侍身后,神情彻底轻松了。
这下她不是身份不明的任侠儿了,是先帝看中的臣子的“外孙”。
陛下可以放心用他了。
至于那两个案子,看陛下的态度,应该本就没有太在意。
父亲说,母亲告诉他,紫玉佩是先帝念着与外祖父半辈子的交情,才赏赐给她的。
所以,陛下收回,自然要做补偿。
辛容非常期待地看着宝库的门被慢慢推开了。
皇宫陛下的私属宝库,这里面得有多少——
哎,不对吧。
辛容疑惑地看了眼旁边的内侍,但也没有太明显。
“辛大人,陛下说,你可以挑一件。”
辛容点头,环视半圈。
空空荡荡的架子,稀稀拉拉的木盒。
这宝库真的不是被盗匪洗劫过得吗?
辛容选了把镶宝石拿着顺手的短刀。
陛下也太穷了。
当初她带卫兵查抄殷侯爷府邸,简直大开眼界。
她总算知道,为什么那个王朋来少记了西域小国上供的玉石财帛,就被陛下拿着棍子追着打了。
对陛下来说,少记得那些,是好大一笔财富啊。
辛容又跟着内侍,准备出宫。
在路过未央宫宫门外时,她远远地在东边道上,看见了水丘辞和另外两人。
不过那两人好似对水丘辞不满,一个用鼻孔看人,一个在气愤地说着什么。
水丘辞还是温润的样子,不知说了什么,就要绕过那两人走。
哎,小心啊。
辛容只能在心里说了句,她离水丘辞太远了。
有一人在背后想推水丘辞一把。
可水丘辞大概是还想回头说什么,略一思索正好一侧身。
哈哈哈,作茧自缚。
那使坏的人推了个空,收不回力,栽到地面上了。
此时,辛容已经过了路口,看不到接下来的情况了。
毕竟是皇宫,那两人应该不敢直接对水丘辞动手,所以想弄个意外。
儒生文人之间,差距甚大啊。
水丘辞温润如玉,一派诗文醇化、经书妙悟气质。
另外两个,用背后推人的伎俩,十足小人。
正经打一架,好歹也算是书生意气。
辛容想起了威慑利诱水丘辞的那晚。
按照两人交易,水丘辞保守秘密,她要保水丘辞不受欺压排挤。
等回司隶校尉府,她要好好查查背后推人的人,是个什么来头。
水丘辞将李中瑞扶起,看着他手上的擦伤,关切地让他走路小心些。
不想再与这两人纠缠,他告辞快步离去,懒得理身后的指桑骂槐之语。
他刚才余光看见了辛容。
心知这两个案子的事,在陛下这里是过去了。
陛下想继续任用辛容的心意很是明显,应该也会查探辛容的身世背景。
辛容是何府的亲戚,何府一直安分守己,这关也能过。
水丘辞早在京外看见辛容身上的紫玉佩,想起上一世见过皇后也有一枚。
而且意外得知这玉佩是同一块玉石雕琢出来的,被先帝赠与了两名女子。
如今,他也查清了。
第一任何侯爷的女儿何染忧,在将近二十年前失踪了。
辛容应该就是何府的表小姐。
想来何府也不知道何染忧生的是男是女,否则辛容不可能还敢继续做官。
作为陛下亲自征辟的布衣近卫郎官,最忌与豪族或者官员有利益牵扯。
可水丘辞仍然不放心,决定再约辛容一次。
他用得是辛容给的暗语,换了个更偏僻的茶肆,等在一个雅间里。
宵禁后,辛容从二楼窗户跳了进来。
水丘辞起身关上窗户,无奈地说道:“大人,这里很偏僻,可以走正门。”
“我长得那么显眼,还是小心些好。”
“大人,还是不打算辞官,就不怕有人查到你的身世。”
辛容不知道水丘辞已经猜到了她的身世,还以为水丘辞是担心她被查到做过不少行侠仗义之事。
“游侠当门客为官吏者,不是多了去了,谁背后没点事。关键看要用你的人是怎么想的。水丘郎官尽管放心吧。”
水丘辞轻笑一下:“大人没有后顾之忧,在下就放心了。”
辛容重义重情,不会不管不顾连累柳慕英落,还有何府。
说不定,她已经向陛下坦诚了自己的身世。
“大人,今日进宫了。陛下是不是问到修县一案了?”
“对,陛下公正,不会冤枉我的。”
水丘辞接话说道:“陛下用人,一向不拘一格,顶多核实身份而已。”
辛容点点头:“那是肯定的,总要知道自己要用的人是谁吧。”
水丘辞见辛容有些得意的样子,心中失笑。
想来她是进一步得到了陛下的信任。
轻松之余,他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雪夜歹人”扒掉三个公子哥儿上衣的悬案。
“恕在下冒昧,‘雪夜歹人’作案,大人当时作为洛京廷官差,竟然也没抓到。”
辛容翻了下眼睛,说道:“那仨都晕了,没一点线索,活该他们倒霉。”
看辛容毫不在意,还十分不屑的态度,水丘辞心中郁结。
这案子,是她和柳慕、英落一起干得无疑了。
她竟然亲手扒了别人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