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比谁胡闹
第四十九章
水丘辞想不到自己开口数落辛容的立场。
只是觉得柳慕作为师兄,竟然由得两个师妹如此胡闹,实在不该。
由此,不经意想起辛容与柳慕之间亲切又自然的互动,心中更加郁结了。
他们应该是从小就这样相处惯了得。
“我知道你找我出来是为了什么,不必心中郁结,我会解决的。”
水丘辞惊了一瞬,他心中所感,控制住没有表现出来,辛容不应该看出来才对。
难道他又在她面前失态了?
辛容精准地捕捉到了水丘辞短暂地惊愕。
倒不是她看出来水丘辞的心中情绪,毕竟水丘辞依旧是谦谦君子的模样。
她只是觉得,儒生文人难免清高些,被人欺负排挤,又不好直接打架,心中郁结实属正常。
谁也不是圣人,哪能没点情绪。
水丘辞却以为心中情绪不自觉间表现了出来,一时不知如何控制神情眼色,这会脸上真的能看出一点懊恼的样子。
辛容笑出了声:“气恼就气恼,在我面前不必忍着。本官答应保你不被别人欺压,自会替你讨回公道。”
水丘辞这才明白,辛容说他心中郁结,是因为在宫中,看见他与另外两名郎官起了冲突。
原本没失态,这下是真的失态了。
他平淡地自嘲了一下,同时抓住了“讨回公道”这个词。
辛容要如何替他讨回公道,不会又要扒人衣服,扔在巷口吧。
绝不能由得她再如此胡闹!
说破就说破。
“大人,不会要用‘雪夜歹人’的办法吧?”
辛容无所谓地说道:“你知道是我啊。”
“在下,不是第一天认识大人了,也不是没被大人打晕扛走过。”
辛容正色道:“本官办差,依律令,遵旨意,你且放心。”
“那在下可以知道,大人要用什么办法讨回公道吗?”
“想给你使绊子那人,名叫李中瑞。据说是个大孝子,熟读六经精通墨义,所以被举荐入仕,后来名气更盛,成为‘四俊杰八孝贤’之一,做了陛下近卫郎官。”
“听着未有什么不妥。”
水丘辞上一世这时候还在司隶校尉府做武吏,倒是对文官了解不多。
如今,他忙着在太学院,选出上一世有印象的人才,抢先让他们成为天子门生。
这样即使他们因为家世,难免与其他豪族世家联姻,也不会再像上一世那样,更多地考虑门阀利益了。
辛容不以为然地说道:“你真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是靠真才实学的名气被举荐的啊。有的是沽名钓誉的。”
水丘辞不动声色,其实他也是沽名钓誉的。
半年时间教化七百多名街巷任侠儿,这怎么可能。
辛容接着说道:“当初有人跟我说,宪王封地有个人半年时间教化七百多名闾巷混小子,我直觉就是那人沽名钓誉。”
水丘辞一直看着辛容,此时温和一笑。
“水丘辞,你也别怪我当时这么想。毕竟当初你连金来和石青两个混小子,都没能教化得了啊。那这教化七百多名的人,岂不是要比你多成千上万倍的耐心和善意。这种人,世间哪里找?”
“大人谬赞了。”
“后来我知道那个人就是你,依然很是不解。不过一直没机会问你,你怎么做到的?”
水丘辞帮辛容添了茶,娓娓道来:“当初,金来和石青一直惦记着向柳慕拜师学剑法,哪里还有心思跟我读书念诗讲经。”
“就是,这些混小子,都更喜欢练武。”
“后来,在下随法师一路修行,到了宪王封地时,拳脚功夫有所长进。于是,见到那些被教唆作恶的,就先用武力制服再教养;见到被人欺凌的,就出手相救并传授一点武功。如此,知道在下的人就多了。”
“所以,就传到了宪王那里。”
水丘辞轻轻颔首:“宪王好儒学,性仁善。有了他对在下的赏识和认可,教化救助的任侠儿,就越来越多了。此非我一人之功。”
水丘辞见辛容认真听着,心中愧意更甚。
事实并非如此,他是用法师所授的武功,杀了教唆少年们犯罪的暴侠和杀手,才收服了一些小少年。
再以传授武功为条件,让他们去找机会读书认字。
这个机会,正好就是水丘辞给的。
上元节那天,他来到洛京。
一是,想查探洛京情势,看辛容一眼。
二是,他花钱找人帮忙打出名声。当然不能太快,要慢慢传,且先不要传名字。
等到他被宪王举荐进了京,很快这名声,就和水丘辞这个名字对上了。
不择手段,沽名钓誉。
水丘辞知晓辛容的升官路,是从斗食小吏,成为比百石少吏,再做了三百石长吏。
他,比她差远了。
“那你也挺胡闹的。我就知道,七百多名混小子不是那么容易教化的。”
水丘辞垂眸不语,确实是“胡闹”,不够坦诚,急功近利。
“哎,我在夸你。在我这里呢,胡闹是跟迂腐,相对的。懂了吗?”
水丘辞眼底带着笑意,说道:“谢大人夸赞。”
“这种教化小少年的办法很好。本来就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读书的,因材施教嘛。难怪你能陪陛下去太学院讲学。你要没别的事,我可要走了。”
“大人,容在下相送。”
“不必。这次我要先送你回去。”
“在下在这里休息一晚就可以了。”
“这里离你住的地方太远了些,而且连张床都没有。你明日还要进宫,根本休息不好,也休息不了多久的。”
“那就有劳大人了。”
水丘辞话已出口,一时不明白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宵禁对他来说,虽不是形同虚设,但也不是太难。
他完全可以等辛容走了之后,再自己回去,何必让她相送。
“走吧,钱留下,跳窗户。”
“好。”
“过来,我把你拎下去。”
“这——大人——”
“怎么,你想被扛下去?”
水丘辞直抒胸臆:“大人究竟扛过多少人?”
“就两个,被赶出洛京的楚家小子,还有你。快点——”
“怎——怎么拎?”
茶肆二楼的窗户比较大,是为了让品茶之人观赏窗外的景色。
辛容抓住水丘辞的肩膀,一跃从窗户跳下。
她松开手后说道:“这不算高吧。”
“再高些也无妨。有大人在,在下很安心。”
“接下来只能走回去了。我自己飞墙头还行,带着你可就不行了。”
“走着,就很好。”
“快些啊,不然你真睡不了多长时间了。小心明天在殿前犯困。”
浮云遮月,风入潇竹。
水丘辞与辛容快步并肩而行,小心地穿梭在巷子间。
没有星闪月明的漆黑夜空下,两人如同游荡暗夜的杀手。
闪过一条巷口时,辛容一把拽过水丘辞,隐在一处墙根边。
水丘辞见辛容示意不要出声,明亮地双眼眨了一下,乖乖地点点头。
没多久,一队巡夜官差过去了。
只是还没走过远,就看见了惹人烦的人。
“什么人?”
“是我,让开。”
“哟,张公子,天黑小心些啊——”
“你站住!”
“哎,算了算了,你要干什么!”
“这——”
“别多管闲事了。”
“自从容哥离开洛京廷,我们还抓过几个违反禁令的人!”
“你小点声啊。谁能跟辛兄弟比啊。咱们武功不济,又拖家带口的,被报复了怎么办?”
“可我们是——”
“别说了,只要不是刺客,就别节外生枝了。赶紧走!”
水丘辞盯着辛容,不知她这半年时间,究竟有意无意地得罪了多少人。
怕是数不过来了,不然她这段时间,也不会被那么多文官不依不挠地弹劾。
一阵手影从眼前晃过,他看见了辛容的口型:走。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就快到水丘辞所住的两进院子了。
到了大门口时,辛容悄悄说道:“你家这门很大,打开会有不小的声音。我还是拎你进去吧。”
水丘辞没有异议,又被抓住了肩膀。
“你这小院很是别致啊。”辛容松开手说道。
“大人,进屋休息一会吧。”
“不了,我要不回去,柳慕会在院子里一直等着。”
“那——大人路上小心。”
“告辞。过些日子等着看好戏。”
辛容跳上墙头,飘然离开。
快速跑过两条街后,猛然看见不远处,有三个人鬼鬼祟祟地从巷子里出来。
她稍远些跟在后面,发现这三人竟然去了水丘辞家的方向。
事不宜迟,她立刻绕道,从后墙进了水丘辞的小院。
水丘辞刚脱下外衣,息了油灯,就听见屋外有些动静。
他隐在床帐一侧,手中按着床柜书册里夹着的短刀。
春日夜风清爽,水丘辞没关严窗户。
辛容跳窗而进,一阵风略过,她看见了床帐那里的人影。
立即闪身过去,压低声音说道:“是我,有情况。”
“大人,遇到何事?”水丘辞看见熟悉的清逸身影,迎了上去。
“有三个人往你家这边来,不一定是来找你的。等等看,先埋伏上。”
水丘辞拿着一根木棍,被辛容安排在院子里的大槐树后等着。
而她自己,则披着麻布床帐,晃悠在院子里。
水丘辞在树后,无奈得忍住笑:她又要胡闹了。
随即,他又觉得自己更加胡闹,就不该让她送自己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