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挥到极致
第五十九章
辛容起身走到水丘辞椅子边,神色有些不在意,书生能有多大力气。
但也有掩不住的郁结,觉得做官还没当游侠畅快。
水丘辞看着面前之人不甘心又带些委屈的样子,心中不觉失笑,抬起微蜷的右手,敲了一下。
辛容眼神游离,感觉到额头被轻轻敲了一下,瞪大眼睛问道:“水丘辞,你干什么!”
“大人在想什么?刚才在下说了,有件事,做得,却说不得。也就是说,可以做。”
辛容看着水丘辞神情严肃,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质问刚才他的举动,只是问道:“那还能怎么做?”
“大人现在是司隶校尉府的都官从事,以后不论做什么,都要让别人想起一句话,且只能想到这句话。”
“什么话?”
“奉公执法,恪尽职守。”
辛容笑了,为何有人说瞎话时,还能这么神情肃穆,一本正经。
“懂了。目的是什么,我自己知道就行了。但我的印堂上,只能闪着‘奉公执法,恪尽职守’这八个字。不过,你直接告诉我不就行了,干嘛敲我?”
水丘辞也不知道刚才是怎么回事。
他当然不会真得还给辛容一拳,只是看辛容有些神游,就想挥一下手让她回神。
可他的手,却不听使唤似得就敲上去了。
“大人,就当在下是半仙吧。要记住这一敲,千万不能忘了。”
辛容点点头,没有一丝不愿:水丘辞要比街上的半仙厉害多了。
水丘辞见辛容难得这么乖巧,心中暗喜:这样就好,你奉公执法恪尽职守,别留任何把柄与疏漏;我不择手段处心积虑,应对一切参劾与刺杀。
如此,她想继续做官,方能平平安安。
若以后喜欢了谁,也能全身而退结亲。
她可以不顾一切,他可不能放任不管。
辛容坐回去,捏着一盏茶,暗道:还是官职太小了,要这么憋屈地办差……
监察百官也好,查找父亲和何侯爷的死因也好,都注定要跟有权有势的人作对。
如今,柳慕和英落还在她的身边,她确实不该太激进。
不能牵连到身边之人,暂时——就规矩一些办差吧。
“水丘辞,已经五更天,宵禁结束了。我要去上职了,告辞。”
水丘辞看着辛容从窗口跳了出去,飞奔而去。
他坦诚了一部分,让辛容重新认识他了,但也让她更难信任他了吧。
她那样勇直爽快的一个人,一定很讨厌被身边人算计,不管是什么理由。
辛容在树林里练完剑,和柳慕一起向金来和石青问话。
金来和石青已经被水丘辞提醒过了,直接承认了收钱替水丘辞办事。
“既是拜师之前发生的事,好的坏的都可以不计较,但是没有以后。”
“是,师父。”
柳慕眼神示意,让两个徒弟去一边练剑。
“这个水丘辞没有看上去那么文弱。”
辛容不愿和柳慕提太多朝堂之事,随意说道:“不然哪能在陛下身边参政议事。”
“你离他远些。我虽不管朝政之事,但也知道伴君如伴虎。”
“放心吧,我只是一个三百石的小官,偶尔进宫罢了。”
柳慕叹了口气,说道:“都不让人省心。还有一个老往洛京廷那边跑。”
辛容哈哈大笑:“师兄,准备嫁妆吧。”
“那个黄思进又闹出事情了,他查到派人半夜去对付水丘辞的幕后人是李中瑞。”
辛容笑得更厉害了:“‘雪夜歹人’的最大嫌疑人,也是他,哈哈哈——”
柳慕笑得爽朗:“这个黄大人一向爱办好事。辛容,谢谢你给我准备的行礼和出关文书。”
“预祝你此行顺利,达成心中所愿。”
“我没说很快就要去,之前的条件你还没达成。”
“师兄,我现在练剑时间少。你非要等我剑法和你一样再走的话,只怕还得等个十年八年的。”
“你很久不叫我师兄了。”
“这么称呼,总想起以前爹娘还在的时候。”
“去练剑吧。能拉近一个你的功力,我就走了。”
“没问题,半年之内你就只能打赢三个我了哦。”
“出息——”
“不错了啊。三年前你能打赢五个我呢。”
辛容还在查找那张问题药方的来源,可是一直没什么进展。
为避免被柳慕发现她的异常举动,她决定先搁置此事。
若是柳慕发现她查探药方来源,他一定会想到师父的死不只是旧伤复发。
这日下职,辛容一边吃饭,一边听着陶源初念叨差事辛苦。
“兄弟大人,最近怎么有些蔫啊?”
“如你所说,办差辛苦。”
她还以为自己多厉害,设局问罪公冶修有惊无险。
她还以为自己多幸运,意外救人避过了拷打坐牢。
这一切,都是水丘辞给她补漏洞兜底了……
现在,水丘辞已经到司隶校尉府任六经师一职。
辛容时而见到他,心情很是复杂,有感激,有愧疚,也有敬佩和怀疑。
她总觉得,水丘辞还会盯着自己。
进京前他是为了报恩,现在无疑是为了女扮男装一事。
宫宴相见,两人坐在了同一条船上,共担欺君之罪。
水丘辞一定是怕她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穷困书生做官很不易,不知多少人才被埋没掉了。
她也不想连累水丘辞,但是她还有血亲之仇要报。
罢了,总能想到办法,与他彻底撇清关系。
还是先办差吧。
最近,她收集了不少情报,都是关于京城豪族打杀奴仆婢女的。
没有诏令,自然是先从六百石以下的官吏开始……
“辛都官,带着这许多卫兵闯我府中是何意?”
辛容一脸正气地说道:“张大人当知自己犯了什么事。”
“本官的官职是靠勤奋好学得来的,清清白白,堂堂正正。”
辛容点头认可,说道:“下官对张大人的才学无异议。”
“那你来干什么!”
辛容一身深蓝色宽松官服,黑色束腰,手按剑柄,站在两队卫兵最前面,眼神坚定,身形比其他卫兵纤细,气势却是最强。
她盯着张大人,一字一句,清晰严肃地念道:“先帝开武十一年二月诏曰:天地之性人为贵,其杀奴婢,不得减罪。”(1)
张大人本来有些紧张,听到这话却轻松多了。
这是多少年前的诏令了,再说谁家没打杀过奴仆婢女的。
“我说辛大人,这是十三年前的诏令了。再说,这跟本官又有什么关系?”
辛容语调平稳冷肃:“张大人,两年前,你打死了一名侍从,不记得了?”
张大人心中直骂辛容有病,嘴上却说着:“未有此事。”
当年先帝确实下发多道诏令,要求不得打杀奴婢,甚至命令释放奴婢。
不过,那些年豪族世家也就是刚开始放了一些人,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更何况,很多人就是过不下去自卖为奴的。
既然是奴,那就是主人的财物,打杀几个又如何。
都是不见刑具不认账的,辛容懒得多说:“来人,将嫌犯张大人,和证人张夫人以及府上管家,全部带走。”
“辛容,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仗势欺人污蔑本官。”
“是不是污蔑,到了洛京狱张大人再仔细想想吧。”
案件审讯非常快,因为张夫人在狱中待了两天就受不了了。
不过三人只承认是失手打死,而不是故意杀人。
按照律令,张大人可以用银钱赎刑。
司隶校尉府主财谷簿书的簿曹从事钱景,每次见到辛容都喜笑颜开。
这一次收到赎银三千两,也不例外。
“辛大人,辛苦辛苦。”
辛容见到钱景开心的样子,好笑地说道:“小案子,容易容易。”
“哟,在下现在觉得你可真是人如其名啊。”
辛容还在笑,却听见有卫兵传话:“辛都官,周大人找你。”
这次又怎么了啊?不会又说影响大吧?
辛容慢悠悠走了好一会,才见到周慎。
“周大人,卑职来了。”
“李中瑞的案子移交给廷尉,你就闲不住将先帝的诏令翻出来了。”
“交给廷尉,不就是轻轻放下吗?”
“说话注意些。”周慎无奈地说道,这个辛容是教不好了。
“遵先帝诏令办差,没什么不妥吧。卑职可是奉——公——执——法,恪——尽——职——守。”
周慎听辛容一字一顿地说着最后八个字,只觉得这八个字好像刻在她印堂上了。
“说得不错,做得也不错。你接下来是不是打算,将洛京查个遍?”
辛容猛烈点头:“知我者,周大人是也。”
周慎捋了下胡子,说道:“记住,依律令问罪,遵诏令行事。不可再用非常手段审讯。”
辛容一本正经地答应了,心中却不以为然。
这些案子时间都比较长,证人也都是嫌犯身边之人,没人傻到供出是故意杀人。刑不上大夫,(2)能用些手段让他们承认是失手杀人,已是不易了。
就这样,周大人还要来提醒她适合而止。
她现在是越来越佩服黄大人了。
前几日,她抓了另一人,不过罪名是治家不严,管教无方。
因为打杀奴婢的,是此人的儿子,不是他本人。
既然这儿子没官职,那辛容就让人将此案告知了洛京令。
才一天,人家就招供了,承认是故意杀人的。
水丘辞没想到,辛容刚刚乖乖地答应“奉公执法,恪尽职守”,转头就将先帝的诏令给翻了出来。
整整一个月了,她还在大肆监察打杀奴婢的官吏……
她是真的,不将这八个字用到极致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