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隶不能省
第一百五十四章
辛容带着卫兵，绕过鹤鸣山，快马进了蜀郡。
盎然熙攘的城内，与颓败荒芜的边郡，像是两个世界。
郡守府内，有官差禀报：“大人，校尉来了。”
“又来干什么？不见。”蜀郡郡守挥了下手说道。
辛容等在郡守府外，没多久听见官差喊道：“校尉大人请回吧，郡守大人尚有事在身。”
“好大的胆子，叫你们郡守出来！”紧跟在辛容身边的卫兵喊道。
辛容抬手制止卫兵，说道：“不见便不见，走——”
郡守府正堂内，一人慌忙跑进去说道：“大人，为何不见司隶校尉？”
“什么司隶校尉？”
“属下刚才让人来通报了啊。”
那通传的官差被喊了过来，进门就挨了一脚。
郡守放下脚，气道：“司隶校尉和长水校尉能一样吗？啊？你可以不说校尉，但你不能把司隶两个字省了啊！”
“大人，快派人去追回来吧。”
“去去——快——就说本官刚才正审案，听见没有！还愣着干什么——”
辛容正要去见长水校尉，却在半路被喊住了。
“大人，大人——等等——郡守大人之前正在审案，不知道是司隶校尉大人来见。”
“回去告诉你们大人继续审案吧，本官尚有事在身。”
“这这——大人，郡守还在等着呢。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卑职。”
辛容想了想，说道：“去将长水校尉叫到郡守府，本官一并见了。”
那领头追人的官差，不停说着好话，将辛容等人带到了郡守府，又赶紧将辛容的吩咐告知了蜀郡郡守。
郡守在正堂门外悄声吩咐一番，才跟在后面进了门，满脸堆笑地招呼京城来的使者。
待长水校尉来了，辛容直接问道：“边郡田地被毁，房屋被砸，是何人所为？”
蜀郡郡守叹息说道：“还不是那些野蛮的羌族部落，时不时就绕出山，闯过来劫掠一番。”
辛容看向长水校尉，也不说话，就等着他回答。
好一会，长水校尉眼神躲闪地说道：“羌族部落善骑射，来去如风，难以——抵挡。”
“是吗？”辛容似笑非笑，似问非问。
蜀郡郡守闲扯一通后说道：“已是黄昏时分，辛大人不辞辛苦，远道而来，不若先用膳歇息。”
宴席上，人不多。
辛容随意吃了几口，就见几名身穿兵服的年轻士兵开始比试。
这比试真是怎么看怎么别扭。
说这些士兵弱吧，他们舞刀弄剑还算利索。
可说他们勇猛吧，一举一动又透着些柔软。
辛容仔细观察，心中琢磨着，这些士兵恐怕不是军中武力强的。
分明是有人刻意将长相俊秀的都挑出来了……
蜀郡郡守早就听说京城天子宠臣司隶校尉辛大人不近女色，所以听说辛容要见长水校尉，就赶紧命人去挑些看得过去的年轻士兵来。
不近女色，那肯定喜男色。
这不，那辛大人正目不转睛地看人呢。
辛容见长水校尉垂头丧气的样子，又转头看向蜀郡郡守。
蜀郡郡守见辛容意味不明的神情，心中暗喜投其所好了。
当夜，辛容直接去了兵营。
还没来得及质问，就听迎出来的长水校尉阴阳怪气地说道：“辛大人，这是对宴会上的都不满意，竟还要到军营来挑人。是不是也——”
“也太过分了！”长水校尉顿了一下，咬牙切地怒道。
“本官是要挑人。怎么，你这长水校尉练出来的兵，都这么软弱不堪吗？”辛容说着，直接撞开挡道的长水校尉，进了主营帐。
“辛大人想要勇猛的，可他们怎么甘愿被人拿来取乐！”
“废话！”辛容打断立即说道：“哪个校尉不想要勇猛的兵？既然不想让士兵被人拿来取乐，你这个长水校尉在干什么！”
“这两个月不知为何，几个羌族部落屡屡绕出山来劫掠。我带兵出击追捕，可是不是追不上，就是在山道里中了埋伏。”
“为何不早些上报！”辛容冷冷盯着长水校尉问道。
“早就上报了，但京城至今没有回复。我每隔几日就去郡守府询问，可那边也没有朝廷的回应。”
辛容心中一沉，怎么可能没有，上个月京中已经发令蜀郡镇压羌族作乱。
这道诏令是和严令锦官城限制以值百钱结算蜀锦，一起发出来的。
这个蜀郡郡守，不仅之前晚了一个多月上报桑蚕丝被劫掠一事，还敢瞒着诏令不发。
显然，这不只是办差效率低下导致的。
辛容面无表情，让长水校尉将与羌族部落作战的详细情形道来。
她心中一一记下了几个羌族部落的组织能力、作战水平，以及边郡群山中容易设埋伏的地点。
长水校尉见这位京官极其关心战事，心中十分激动。
不仅事无巨细地讲述与羌族部落的几次作战，还吸取教训改进了战术。
“惭愧，几次交手都败给了他们。”
“这也不怪你，川蜀边郡群山环绕，多年来从未有羌族部落出山侵扰过。不过，你训出来的兵——”
“辛大人，我也是没办法。这几次交战消耗不少，我们需要当地豪族的支援。况且——唉——”
辛容没有多问。
若说京畿地区司隶州内是重文轻武，那这些边郡就是文恬武嬉了。
当年先帝以文职官位和世袭侯爵，兵不血刃换来了开国功臣们的兵权。
又釜底抽薪限制地方军制，直接取消了材官骑士建制，导致各地的军队强兵奇缺，中都将军文官化。
如今整个东凌国，哪里还有能指挥大兵团作战的将军。
若非如此，陛下也不会派吏曹史水丘辞接任抚羌校尉。
“辛大人，京城究竟是何意？”长水校尉期待又忐忑地问道。
“你说朝廷一直没有回复，难道本官不是朝廷的回复？”辛容反问道。
“那京城可是还有支援？”长水校尉欣喜地问道。
“那是自然。”辛容坚定地说道，心中却无奈：本官难道不是最强支援。
一连七天过去，辛容看上去没什么太大动作，每天去各县巡察。
蜀郡郡守说，边郡农田被毁房屋被砸，都是羌族干得。
这和她之前去边郡了解的情况截然相反。
那边的流民哭诉，是边陲县令不愿出力对付羌族，强令他们离开故土，才毁了农田砸了房屋。
而流离失所没了收成的百姓，一部分往内迁徙重新入户，小部分坚守家乡。
这当中，不少人与家人分散，被迫成为奴隶，甚至还有被掳走的。
虽然长水校尉吐露了与羌族部落几次作战的详情，但辛容暂时还是不信任他。
如今不动声色，一是看看长水校尉还能说出多少真相，二是一直在让卫兵暗查掳掠流民的那些人。
傍晚，辛容在驿站正在画边郡进出群山的路线。
不知过了多久，听见门外的卫兵禀报：“大人，乐书佐来了。”
“乐书佐？”辛容疑惑地抬头，一时没反应过来。
“大人，是我。”
乐东城？
辛容惊讶一瞬，说道：“进来。”
乐东城进了门，转身关上门后，望眼欲穿，轻声说道：“阿容——”
辛容立刻抬手嘘了一声，示意他让卫兵守得远些。
乐东城回神，歉意地点点头。
未几，他吩咐好外面的卫兵，又关上了门。
见辛容一脸疑惑地盯着他，他享受着直白的目光，没有开口说话。
没一会儿，他看着辛容稍抬精巧的下颌，听她担忧地说道：“你下个月不是就要养伤泡药浴了吗？怎么跑这么远亲自到蜀郡了？是不是值百钱的发行兑换出了问题？”
乐东城听见辛容先关心他的身体，再问起京中之事，心中的欣喜抑制不住地瞬间传到唇角。
看着辛容严肃的神情，他用力抿了下薄唇，才压住了刚要翘起的唇角。
“京中之事进展还算顺利。”
辛容起身，接着问道：“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在你家遇到刺客了。”乐东城无奈地说道。
辛容知晓此事，金来之前传来密信说过了。
她当时只想着乐东城为朝廷出力太多，就答应他住在辛府正院。
倒是忘了她结怨较多，还放出魏大人病死真相引蛇出洞。
“是本官的错，一时忘了还有暗地里要对付本官的人。”
“我没事，阿容不用担心。”乐东城向前一步安抚地说道。
“你就因为辛府不安全，就跑到这里来了？”辛容不可置信地问道。
“那倒不是。我想亲自来看看锦官城蜀锦的织造，以便调整值百钱发行的后续步骤。”
“这边的情况，本官写信详细告知你就是了。对了，你之前囤积的那些值百钱，都兑换出去了吗？”辛容转身坐下说道。
“没有。”乐东城自顾坐在了一边，漫不经心地回道。
“什么？你为何不趁豪族购买蜀锦定制冬衣的机会，将那些皮币脱手呢？下个月，你可有足够的现银买那些养伤的珍贵药材？”辛容稍稍仰头，微怒道。
“暂时还没有。”乐东城轻笑一下，摇头说道。
“乐东城，你到底要做什么？”
“阿容，没事的。我还有一瓶药效低些的药丸可以将就用。等我们一起回京了，再赚钱买药泡药浴也行。”
辛容见乐东城神色轻松，稍稍放了心。
但想到秋季桑蚕丝产量骤减一事，又问道：“乐东城，到了明年，你那些值百钱可能会砸在手里很长一段时间，你可要想好了。”
“能赚得来多少超额利润，要看经得起多大的风险。”乐东城平静地说道。
“本官不懂你那些经营之道，你——你要不先出手一半也行啊。”辛容管不了，又忍不住话锋一转说道。
“好。阿容这么担心，本公子就先换回来一些银钱。”
“别再叫我阿容，杀我威风呢你。听着没气势。”
乐东城笑而不语，没答应也没拒绝。
两日后，辛容派去暗查掳掠流民的卫兵回来了。
这几名卫兵假冒外地有钱人，接触到了中间人。
但是，买出来一些人可以，想查藏人的地点却极其困难。
辛容不愿再暗查了，太浪费时间。
万一这些流民都被卖出去了，找起来可就困难了。
当天傍晚，她就换了身粗布麻衣，简单束发后又弄乱头发，跑到了城外有流民的地方。
当然，她身边还跟着一个不依不挠的护卫。
就是，与她自己一样，难辨雌雄的乐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