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会很久
第一百九十四章
回到府里,辛容也很是纳闷。
上次金来送信回来时,他们一行人已经到了关中。
知道他们一路上不平安,她又派了不少人过去接应。
可是半个月过去了,柳慕和英落他们怎么还没到洛京。
辛容这一夜休息得不好。
第二日下朝后,她找机会给秦昭仪递了个信。
秦昭仪看完短短两句话,不屑地将纸条烧成了灰烬。
在宫外经营商铺怎么了,这可是陛下允许她这么做得。
可恶的司隶校尉,还以为抓到了她的把柄。
不过纸条上的第二句话,她倒是多有感触。
因秦家人进宫冲撞了太子,陛下还冷落着她。
她承认,她没有皇后表姐那样的威严,可以震慑住高家。
朝廷制印发行值百两限定购买蜀锦的事,她一看就明白这是用豪族对蜀锦的钟爱,来换取银钱。
若她按辛容所说,引领宫中后妃崇尚蜀锦,那一定能帮陛下解决财政赤字难题。
这事,她都不用去查。
自从入了宫,她过得比在秦家还差。
至于陛下的宝库,里面空空荡荡的,她都挑不出好东西来。
皇后表姐就不用说了,从没穿过锦衣华服。
其他妃嫔也是本本分分,唯后宫之主马首是瞻。
宫里很快就传出消息,秦昭仪一改往日穿着素雅的习惯,换上蜀锦丝衣就引得陛下日日临幸。
“阿璇,这是祸国殃民的名声。”穆盛赞同了秦昭仪的想法,将人抱在怀中说道。
“陛下,臣妾一直就喜欢这样的穿,只是进了宫才改变的。”
“宫中厉行节俭,是朕让你受委屈了。”穆盛在秦璇额间的花钿上轻轻一吻。
明明是他要假借秦璇靠穿蜀锦重获圣宠一事,加快值百两的发行兑换。
可是,秦璇却口口声声宣扬出去,是她自己喜欢过奢靡挥霍的日子。
“那陛下慢慢补偿,臣妾打算一日换五套蜀锦缎衣,连绣鞋都要用蜀锦缎面。”
穆盛神情威严,眼神却带着怜惜,说道:“随便换。朕还会给你更多赏赐。”
秦璇笑起来,唇边的两个小酒窝十分可人。
她柔若无骨地靠在穆盛肩上,心中想着再生一个皇子。
洛京诏狱,辛容刚从审讯室出来,周身弥漫着肃杀,手上沾满了鲜血。
她亲自用酷刑,审讯了匈奴人探子和刺客。
匈奴人探子只带着一封密信,不知暗语如何破解。
卫兵抓到的刺客,倒是供出了来自临王府。
可陛下依旧没有准予她逮捕穆辰审问,只是下旨缩了临王的封地。
傍晚,辛容坐在庭院中,吩咐侍卫都离东院远些。
她毫无顾忌地穿着单薄的衣衫,和郝梦一起饮酒。
“柳公子,又去寻仙问道了吗?”郝梦失落地问道。
“嗯,自然是的。”
“听说他上次走了两年才回来,这次要多久啊?”
“我也不知道,或许会很久。”辛容感觉到自己的说话声,带着一丝颤抖。
“是吗?可我还没有向他表明心意,我本想等他回京再说。我想过他会拒绝我,也想过他能接受我。日后我们在一起,他仗剑行侠,我行医济世。可我就是没想过,他竟然又去寻仙问道,可能不再回来了。”
辛容听着郝梦带着哭腔和后悔的话语,闷闷地自斟自饮,眼中一直闪着碎光。
卫兵回来了,探子送到了,刺客抓到了。
可是金来送回密信说,什么时候寻到师父和英落,他才会回来。
在回京的必经之路上,柳慕遇到了江湖上的仇人。
他执意一个人解决恩怨,却受了重伤。
后来,又来了两拨刺客。
柳慕带着几人殿后,因重伤未愈不慎中箭,与飞身过去相救的英落一起坠崖了。
而英落,那时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不知过了多久,辛容看着郝梦轻晃着步子走出了东院的门,眼中的碎光滴滴坠落。
一杯酒水饮下,她不知喝得究竟是酒还是泪。
口中苦涩漫延开来,侵入她寸寸经元,渗入她层层血肉。
乐东城戌时赶到了辛府,自从穆辰被陛下降罪缩了封地又被严加看管,他就如往日一般自由了。
他还是住在水丘辞安排的小院,出门之前干脆将身上的药瓶都放下了,反正进辛府也是要被石青收走得。
“大人呢?”
“乐大哥,容哥在东院和郝姐姐聊天喝酒呢。”
“这么好的兴致啊。平日她不怎么喝酒的。”
乐东城快走到正院时,就发现侍卫虽多,却都远离院外守着。
六月暑天,月明星稀。
一阵若有似无的哭声,不知何处来。
到了正院,离东院院门还有一段距离时,乐东城就听到了极轻的哭声。
屏气凝神,他悄无声息地飞身上了正院的墙头。
东院要比正院小很多,可庭院石桌边的那道清瘦身影,却显得东院异常空旷。
月光任性地洒落下来,映在长发上如丝雾隐现。
夏风随意地阵阵袭来,似要将单薄的身影吹散。
“阿容,我来了——”
乐东城飞身而下,进了东院轻声说道。
“石青呢?怎么没来禀报!”辛容将酒盏重重一放,抬头说道。
那是一双哭过的眼睛……
乐东城不知眼前瞬间威严起来的人,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哭。
只觉得一口气上不来,心像是被弯刀绞过一样。
“我在蜀郡时,结识了几位蜀锦染色织造高手。那时我给过他们银钱,让他们按照我的要求调染新色和改造织法。这套蜀锦缎服上的色彩与纹样,整个东凌国独一无二的。”
辛容哈哈一笑,说道:“本官懂——价高者得之,是吧。乐东城,你早就做了这么多准备,都没向我这个上官禀报过。”
乐东城将包袱里的锦衣拿出来放下,就站在石桌边,垂眸看着有些醉酒的人,说道:“尚没有成果时,说出来有何用。当然是差事办好了,再来告诉辛大人。”
“好——我去拿给陛下看,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嗯,如此,蜀锦的价格会更高。辛大人,我想要封赏。”
辛容挥挥手,示意乐东城坐下,醉眼一睁笑道:“乐公子想通了啊——要什么尽管说。”
乐东城坐下,目光舍不得离开眼前人,却还是移开了眼,自己倒了一杯酒,说道:“本公子没兴致做官,就是喜欢世上独一无二的宝。辛大人的发簪不是陛下赏赐的嘛,我就要这个了。”
辛容抬手,毫不犹豫地拔下簪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递了过去说道:“陛下的赏赐,是不能随意赠人丢失得。但——你乐东城不一样。这本就是赏赐给筹划发行值百两之人的昆仑玉簪。给你——”
乐东城缓缓伸出右手,心中并不在意那支白玉簪子。
他那修长的手指,在清凉的月光中接近了白玉簪,如愿以偿地碰到了轻柔的指尖。
他眼底中的柔情,像是白玉簪拔出后落下的长发一样,散入夜空中紧紧地困住了月下倩影。
辛容单手撑在石桌上,说道:“还想要什么尽管说,本官都给你。”
“都给我?什么都能给我吗?”乐东城也起身,意味不明地问道。
“我没有的没关系啊,我替你向陛下要去。你自己回去想想还要什么封赏。石青——石——”
“阿容——”乐东城蓦然越过石桌,将大声喊得人一把拽住,按在院中的梧桐树上,抬手压住了嫣红的唇。
在即将被揍一拳时,他立时后退两步,说道:“你穿得如此单薄,怎么能叫石青过来?郝梦也知道你的身份了吗?”
辛容举着拳头胡乱挥了两下,怒道:“六月的天,要穿多少!我就这样穿——”
“好——就这样穿。你本来就应该这样穿——”
“乐东城,你可以走了。”
“好,我走。”
乐东城走到院门,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
阿容,我早就做好了准备,我这里一直给你留着后路。
无论是世道不容你女子为官,还是陛下有朝一日欲鸟尽弓藏,我都不会让你有事的。
出了院门没多远,他见到石青,说道:“大人让你与我待在正院,有事她会喊我们的。”
“乐大哥,你今天住在这里啊?那我问问容哥。”
“她要是让我走,刚才就喊你送我出府了。大人要一个待着,你别去过去打扰了。”
正院中,石青凑近说道:“乐大哥,你听见有哭声吗?”
乐东城右手紧握成拳,说道:“是大人。最近发生什么事了吗?”
石青挠了挠头,重重一叹,说道:“师父又去寻仙问道了,都没回来说一声看一眼。容哥,一定是心里难过。”
乐东城心中倒是松了口气,说道:“原来是这样。大人心情不好,让她一个人待着吧。时候不早了,你先去休息,我也回屋了。”
半夜,他依旧悄无声息地飞身上了正院的墙头,却发现辛容还坐在东院的地上发呆。
炎热的六月天,他透过那孤寂的月下清影,感觉到了阵阵悲凉。
他见辛容察觉到有人回头看了一眼,又听她起身喊了侍卫在东院守着,就看她在侍卫进院前自顾进了柳慕的屋子。
乐东城飞身下了墙,回到屋内躺下,盯着床边的夜明珠。
他庆幸柳慕耽误这么久不回来,从而让辛容迟迟没有与水丘辞成亲。
可他也责怪柳慕走得不声不响,害得辛容这么难过。
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他摩挲着温润又清凉的白玉簪。
阿容,你都半醉了,还没忘了防着我。
不要和水丘辞成亲,我会让你看清自己对我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