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那把刀
第一百九十六章
众人听到那绝美公子莫名其妙的话,不是小声嘀咕,就是埋头吃饭。
他们不过是奔波于世讨口饭吃的百姓,谁知道那辛大人心里想什么。
反正啊,抓贪官修河道对他们来说都是好事就行了。
至于,那辛大人将来是个什么结局,又与他们何干。
乐东城没再说什么,挑起一根面条,送入口中轻轻地嚼着,同时仔细地听着屋外街上的动静。
清晨,辛容坐在书案前,手中攥着一把断剑。
她已经派出所有的暗卫,可还是寻不到柳慕、英落和金来踪迹。
断剑的剑尖已经折损,像是用气力打入硬石造成的。
辛容想,有这把剑的支撑,柳慕和英落一定还活着。
断剑的旁边,还有一个包袱。
里面是英落的衣物,还有一幅画像和记了一个失踪案的文书。
辛容不知英落包袱里这张画像是谁,只觉得既然她能放在包袱里准备带去洛京,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
她盯着画像看了很久,除了看出画像上的女子是绝美姿容,实在没看出还有什么特殊的。
不过,这绝美的姿容已经是最特殊之处了。
绝美?
她倒是见过一位称得上绝美的男子。
乐东城——
那文书上所记录的案件中,失踪的女子也姓乐。
辛容没时间多想,按照巡察计划,带着都官从事、律令师和卫兵,去往河东郡囚牢进行录囚,若发现冤案疑案则当场重审。
从牢狱出来,骑马走在回驿站的必经街道时,她见到了正迈出饭馆门口的乐东城。
余光瞥了一眼后,她想起什么,又直直地看了过去。
黄昏日落,飘逸修长的身姿,罩在绛纱色的余晖中。
乐东城就这样顿住脚步站在门口,享受着已经许久没有的关注。
眼神跟随着黑骏马上的英姿,心早已缠了上去。
辛容在驿站吃完晚饭,就听卫兵禀报,乐书佐求见。
“三个月未去司隶校尉上职,乐东城已经被免职了。”
“是,大人。乐东城求见。”
“带他进来,让卫兵守得远些。”
乐东城心中还很激动,他没想到只是十多天没见过面,辛容在街上看到他就移不开眼了。
进了屋内,他发现辛容正抬眼细细地看向他。
转手展开折扇,他上前给累了一天的人扇着扇子,问道:“阿容,还没看够的话,那就近一些看。”
“乐东城,你为何姓乐?”辛容转头直接问道。
乐东城一愣,看到书案上的画像,随即笑道:“因为我母亲姓乐。阿容,你原来查到我身份了啊。”
辛容看看画像,又看看乐东城,说道:“画像自然是与本人有差距的,何况男女身形和轮廓也有差距,我只看画像还没觉得像你。直到回来时遇见你,才发觉你的长相与这画像上的女子确有几分相似。”
乐东城不接话,却期待地问道:“我是哪样的长相?”
辛容想也不想说道:“我想不出什么好诗句,你是我见过最标致最漂亮的男子。就如这画——”
“阿容,那你喜欢看我吗?”
辛容无奈又懊恼地说道:“我就事论事呢。这真得是你——娘亲吗?”
“阿容,那我与水丘辞比呢?”
辛容斩钉截铁地说道:“他就算一直带着萧冰的面具,我也会喜——”
“她确实是我娘亲——”乐东城不悦地打断道。
辛容正色说道:“那你可知,这画像是哪里得来的?”
乐东城明白了,在街上辛容不是盯着他看,而是在找他与画像的相似之处。
他神情恹恹地说道:“不知道,无所谓。阿容,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辛容拿起几张纸,说道:“右扶风县志上记载,二十三年前,有一乐姓绝美女子成亲三天,与夫君外出遇见山匪后就失踪了。这画像,是官差在中毒身亡的侠魁,成无垠家中发现的。”
见到乐东城站在一边晃着手中的扇子不说话,辛容接着说道:“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父母是被刺客所杀,你当时——也被打成重伤——”
“骗你得——成无垠是被我母亲毒杀得,而我母亲是服毒自尽得。阿容,我又骗了你一件事,对不起——”
“没——这不算。换我我也不会随便和人说出这样的事。”
辛容心中疑惑,不知英落为何要查乐东城的身世。
乐东城很是轻松地问道:“阿容,你不问问,我母亲她,为何要做得这么绝?”
辛容看着乐东城不但不伤心还不在乎的样子,连连摇头说道:“已是旧事。我只是想问问你,是不是还要找仇家。就是没想到——会是这样。”
乐东城欣赏着眼前之人难过又担忧的神情,好一会才说道:“女子被人救了,是不是一定要以身相许。若是不愿意的女子被救命恩人困住了,十年后又发现那救命之恩是假的,她是不是应该为夫君报仇雪恨。”
辛容震惊不已,这个真相太不可思议。
“是——是应该报仇。”
她想,换她遇到这么个杀夫夺妻的人,她也要为夫君为自己报仇。
只是,她不知道,乐东城当时不过九岁,是如何面对这一切的。
乐东城的心,像是被狠狠地攥着,拧着,破碎着……
他就知道,他当然知道,杀了水丘辞也没用。
他身体晃了一下,静静地听着辛容小心说道:“他们的恩怨,已经——了了。无论如何,你姓乐。”
“对,阿容说得对,和我母亲临死前说得一样。天知道我父亲是哪个,我总归是我母亲的孩子。可她,还是抛下我了。”
辛容突然想起什么,惊道:“那你小时候究竟是被谁伤得那么重?难道是——成无垠?”
“抢了成亲不过三天的新人,后来一直纠结那孩子究竟是不是自己得,多可笑。阿容,离开那个家,是我活下去的开始。别为我难过,我当下很好。”
辛容不敢多问,只是说道:“想不到,当年名震京兆三郡的侠魁成无垠,竟是这样一个强取豪夺的人。”
“他强取豪夺的岂止是人,连名声都是。哪就那么巧,他不管在哪,都能及时行侠仗义。那些冲突,本就是他让所收拢的亡命徒们,刻意提前制造出来得。”
辛容恍然,说道:“那在陇西郡时,我们为了得到吴家的招揽,进府查探消息,就和成无垠这样,先制造事端打出名声。”
乐东城平静地说道:“所以我们都有当侠魁名震一方的本事,只是没那么做。”
见辛容轻轻拧着眉,眼中还透着悲悯和震惊,他接着说道:“成无垠死了之后,右扶风的杀手组织也消失了。阿容,应该能猜到是为什么了吧。”
辛容想了一瞬,就说道:“成无垠是利用杀手组织制造恩怨仇恨,再出面了结恩怨平息事端,既赚银钱又得名声。”
此时,她也明白了,英落原本要查得不是乐东城的身世,而是那张害人药方的来源。
只是,英落也应该觉得这画像上的乐姓女子,可能与乐东城有关,所以才要带去京城给她看吧。
英落,柳慕,金来——你们在哪里?
乐东城见辛容目光微闪,似是忍着水光,自以为辛容是想起了父亲的死。
努力抑制着心中的忐忑不安,他说道:“阿容,你知道我那时,是怎么赚银钱得吗?”
辛容若有所思,说道:“没有人能苛责一个身受重伤生命垂危的九岁孩子。可是,乐东城,有因总会有果。”
“我从不考虑别人感受,向来不择手段赚钱。阿容,你说我会不会间接害过很多人,只是自己不知道呢?”
辛容还以为乐东城是在为自己经营过会任之家忏悔,直接说道:“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找你报仇。我只会找起了杀心又得逞的始作俑者报仇,即使抓刺客,也是为了问出幕后主使。”
乐东城心中惊喜,接着问道:“那从未起过杀心,就不是罪魁祸首?”
“对我来说当然不是,都没起过杀心,哪里来得仇怨?”
“阿容,可我——我是杀人得那把刀呢。”
“哪有人找一把刀报仇,当然是找用刀杀人的人报仇。”
乐东城喜极泪目,说道:“不怪那把刀?”
那他就与辛容父亲的死没什么关系了,他本来也是这样认为的。
“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赚了太多昧心钱,牵扯的恩怨仇恨太多,有人来找你算账了?”
“没有,放心。”
“真得?你身边暗卫不多了,你若信得过,我派人保护你。”
“我待在你身边,就是最安全的。”
“不要再说模棱两可的话,我没有心力总跟你澄清。”
“阿容,你是不是总觉得我还有事骗了你瞒着你。所以,下意识地不相信我避着我。”
“是。我觉得我这样是人之常情。”
“那你可以问我。”
“往事不可追。既然我还活得好好地,自然但行前路。”
乐东城眼神渐渐暗淡了下来,说道:“阿容,你是不是一点都不相信我,认为我遇见你之后所有的事,不是有预谋就是骗你的?”
辛容面无表情地说道:“没想太多也不知道。”
“阿容,你现在,这么讨厌我了吗?”
乐东城在认定辛容放不下他,和彻底要放弃他之间反复思量质疑。
可他只想要确认和肯定,所以紧紧盯着眼前之人的细微神情,不厌其烦地从话语之间找出对自己的判断有利的言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