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亲自问他
十月,已经成功入秋的西部正凉风阵阵。
自从盘下店铺后,一连半个月,秦姚什么都没做。
每天只坐在这个店里,有人来问价格她就说,有人来买衣服她就卖。偶尔回醋厂陪老头子吃饭,再偶尔坐长途汽车去一趟市里挂失银行卡,买衣服,买面包。
就这样开了半个月店,大部分时间她都在放空大脑,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
就比如今天。
坐在前台,秦姚一边嚼着面包,一边定定的注视着门外。
门外不时有走过的路人,也不时会路过一个年轻帅哥;白衬衫,西裤,长手长脚。
身材不错,秦姚默默肯定道。
“第五次。”她扔掉手中的包装袋,拿起笔,在本子上补完第一个正字。
这是门外那个小子假装路过来瞄她的第五次。如果秦姚没记错的话,他叫什么?田辉是吗?上次跟着林驹一起来人口普查的那个小男生。
面包已经吃完两个了,男生还在门口乱晃,秦姚搓了搓双手,准备出去和他聊两句。
她拿起烟,躲到门后。
第六次。在田辉路过的第六次时,秦姚出声叫住了他。
“小帅哥。”她突然从门口走出,吓了田辉一跳。
秦姚看见男人的脸由白转红。
“秦...秦老板。”听见她突然的搭讪,田辉停下脚步。他害羞的挠挠脑袋,低着头看地面,嘟囔出声。
男人笨拙的动作和他成熟的穿搭非常不匹配。
秦姚拿着两个板凳坐到了店门口。她看着面前放不开的男生,好笑的拍了拍空着的那个位子,然后朝田辉努努嘴,
“坐一会?”
田辉此刻像一只被煮熟的河虾,“好。”他慢悠悠地挪过去。
秦姚看着男生很不好意思的坐在她旁边,拘谨,胆小,她真的很想笑。
抽出盒里最后两根烟,秦姚拿起一根,连带着打火机一起递给他,她声音蛊惑道:“抽烟吗?”
田辉偷偷瞟一眼秦姚,“抽。”他动作僵硬地接过她手中的东西。
田辉很符合自己心里刻板的小男生的形象,秦姚想。
她看着男生接过香烟,熟稔的将香烟叼入口中;
打火机的声音响起,一男一女,就这么坐在店门口,无声的吸着烟。
经过上次一场暴雨以后,地越镇虽然淅淅沥沥下了几场小雨,可从那后每天也都有太阳。
日丽风清,秋高气爽,雨势不大,温度却没有再升回来。
秦姚右手拿着烟,望着对面不远处正在装修的铺面;
大概有三四个服装店那么大,外面支起简易的遮阳棚,棚下堆满了各种泥沙木屑和施工用品,里面是正在忙碌的工人。
她问田辉:“你们要换个地方办公?”
本来前段时间她还在苦恼该怎么接触他,可是从上周起她就看见林驹偶尔在那出现,装修,监工。她猜这是他们新装的办公室。
听到秦姚的话,田辉顺着女人的视线,看向对面:“不是啊,那是镇里要新修的共享书屋。”
“共享书屋?”
“是啊,市里颁下来的指标,让全民学习嘛这不是。”
秦姚点点头。
过不久她又问:“你们镇的招商办什么事都包办吗?又是人口普查,又是修书屋。”
田辉摇摇手,说:“不是,我不是招商办的。上次那个跟我一起来的哥才是招商办公室的。”
“你不知道,我们基层就是这样的,除了那些专业性特别强的岗位,其他的就是哪里缺人,大家就去哪儿,我们基本都不坐办公室,平常不是在下乡就是在下乡的路上。”
秦姚哦了一声,怪不得这么多年没见,林驹黑了这么多。
她转头看向男人,问:“那你是不是也要帮忙修建书屋?”
田辉眼珠子提溜一转,默默点了头:“我最近都在监工。”
所以才那么巧合的偷偷路过这里。
秦姚抽着烟,两眼放空。夹着烟的手抖一抖烟灰后,她漫不经心的问男人:“你们是不是都很辛苦啊?这么忙,都没时间陪女朋友了。”
田辉低着头,他声音嗡嗡的:“我没有女朋友。”
秦姚停顿一会儿,她问:“你们都没有吗?”
“都没有吧...反正我认识的人里都没有。我们这种最底层的工作人员,挣得不多,又忙,都没时间相看什么合适的对象。”
没时间,没钱,这都是他们没对象的原因。秦姚想到男人那天撒的谎,她能理解。
没有吗。秦姚看着那边干的热火朝天的人群,突然想做点什么——
“你们招商办缺人吗?”
“我不是招商办的......”
“我知道,你帮我问问招商办缺人吗?女的,合同工,吃苦耐劳,随时都能上岗。”
***
秦姚一开始就没对这个孩子报什么期望,尤其是现在过了这三四天后,那边一点消息都没有。
三四天,足够让人抓心挠肝。
她有好几次甚至怀疑那个小子就是专门来骗她微信号的。早安晚安一个不落,消息一问就是在打听了。
明明就在一起工作,有什么打不打听的,一问不就知道了。
实在是等不了了,于是今天趁着午饭时间的空档,吃着面包,秦姚站在了书屋门外。
外面的人行道上木屑堆积,风一吹,飘的满棚都是。害怕粘上东西,秦姚一边快速吃着手中的食物,一边望着屋内。
水泥地上稀稀拉拉坐着几个男人,众人正抱着饭盒坐在地上吃饭。秦姚打量一圈,发现林驹坐在左边的最墙角处,他旁边是上次在山上责怪她的那个人。
而田辉拿着饭盒,正坐在两人身前。三人对立而坐,地上放着几盒炒菜,两瓶啤酒。
见外面突然站着个女人一直盯着里面,众人都好奇的看出去。
屋子一处发出声音:“外面那美女是谁啊,怎么盯着我们看。”男人说完顺了顺杂乱的头发。
“好像是那边服装店的老板。”
“她怎么一直看着我们,是要找人吗?”
墙角边的三人听见其他人的谈话后,都转过头朝门口看去。
三个人,三种反应。
刘峰疑惑的看着外面,林驹看到是秦姚后平静地转回脸,田辉则是激动地冲了出去。
后面两人看着跑出去的田辉,
刘峰问:“他们认识?”
林驹低头,自顾自的刨饭:“不知道。”
田辉发现到秦姚站在外面后,立马放下午饭,冲到门口。跑到她面前,他有点不好意思直视秦姚,
“你...你怎么来了。”
秦姚看着他:“你说呢?”
田辉此刻神情看起来有点痛苦,他说:“其实,我早就想跟你说的,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开口。林哥说,办公室不缺人了。”
林哥。秦姚侧过头,眼睛看着里面刨饭的男人,张嘴问道:“林哥是谁?”
“就是上次和我一起去店里的那个哥,他是招商办公室的。”
“他是领导吗?”
“不是......”
“那他说了不算。”
“......”
看着田辉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秦姚也没想为难他,她转回脑袋,神情严肃地冲田辉说道:“你把那个什么林哥叫出来,我自己问他。”
听到要叫林驹,田辉心里一惊。
他看看秦姚又看看屋里的男人,为难的说:“不好吧......”说完他又补充道,“其实秦老板,我们这边远小镇子要做的事又多待遇又差,更何况合同工还是没有编制的,所以一直也都是没人愿意来干...你...”
秦姚忽略掉男人后面的话,她回答道:“有什么不好的,我一个劳动人民为自己找工作争取机会不行吗?现在老板了不起,连见都不见,直接把人pass掉了?”
干一行爱一行,既然可以找到个新工作,秦姚私以为以自己从前十二点下班,六点上班的履历,什么样的苦她能吃不下来?
秦姚吃完最后一口面包,说话的语气越来越激动,
“我倒要亲自问问他,为什么政府网上写的招合同工,到他这就不要人了?前两天我还看见公示上入职了两个人,怎么到我这就不行了,难不成是上次人口普查我调侃他,他记仇,所以专门针对我?”
“改天我倒要亲自去政府问问,这个林哥有什么大神通,说话比政府公文还管用。”
田辉听秦姚这么一说,心里一阵狂跳。
以为秦姚误会了,他手忙脚乱的解释道,
“秦...秦老板,肯定不是这个意思啊,我们都是党员,绝对不可能有针对某个同志什么情况的,林哥说不招人肯定是有其它原因,你不要误会他了。”
秦姚狠狠揉搓着手中的塑料口袋,窸窸窣窣,声音剌耳,刺进田辉的耳朵。
她一脸怒气:“那你把他叫出来,我亲自问他。”
田辉着急的看着秦姚,他嘴巴张了又张,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自己不想给林驹哥带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但是现在这种复杂的情况,一张嘴根本说不清。
在门口左右踱步几圈后,秦姚看见田辉泄气似得跑进去。
男人表情慌张,跑进去后直朝林驹他们而去。
走到两人面前,他手舞足蹈,一边向墙角的两个人说着这儿的情况,一边伸出手指着外边儿的秦姚,急的眼泛泪花。
墙边三人听到田辉的描述后,唰唰唰,三颗脑袋一齐看向她。
看见外面的女人一脸悠闲,事不关己那样,刘峰顿时脸带怒意。只见他挽起衣袖,说着正准备要出来时,林驹伸手拦住了他。
男人放下手中的饭盒,用纸擦了擦嘴巴,然后将纸团扔进早已吃完的饭盒里。
他轻轻拍了拍田辉的后背,安慰了几句,再跟刘峰说了几句话后,林驹转身朝秦姚的位置慢慢的走了过来。
出门,下楼梯,秦姚看着男人越走越近。
应该是最近睡得不太好吧,男人走近他时,秦姚能够很明显的看清他眼下的乌青,很浓重,比第一次见他要深的多。
林驹边走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最后,他站在秦姚面前。
没先急着说话,他看着外面被风吹乱头发的秦姚,朝她抬抬脑袋,点着不远处的拐角处说:“去那边吧。”
秦姚本不想这么顺着男人的意思,但看了一眼他身后跟着出来看热闹的人后,她还是跟着林驹走了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不远处的小巷处。
巷子连通两条街道,狭窄,幽暗,唯有的也只两面距离过近的大白墙。
走到地方,林驹靠在墙边,掏出烟盒点燃一根后,他语气无奈的开口道,
“你能不能别吓他了,他才刚来不久,胆子小。”
秦姚靠在他旁边的墙壁上,顺了顺长发,慢慢回答:“谁让他这两天一直吊着我玩儿,我逗逗他而已。”
林驹拿着烟,脑袋转向与秦姚相反的方向。
他一直没有正眼看过自己旁边的人,可即便不转身,他也知道她在一直注视着自己。
秦姚看到男人抽烟的手掌中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痕,深深浅浅,应该都是那天在抢险的时候不小心被泥浆中的石头划破的。
伤痕,血痂,她又回想起那天男人抱着她狂奔的景象。
看着身旁男人,“林驹,我很想你。”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