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想你
“林驹,我很想你。”
这句话是秦姚发自肺腑讲出来的,她以前从来没跟他说过这样的话,太肉麻,说出来了就不是她。
但现在她说了,男人却没有惊讶。
他不知道是对这句话麻木了还是对她这个人麻木了。
林驹看着车来车往的马路,淡淡调侃她:“好几年不见,你倒是什么话都能说的出口了。”
秦姚心里突然被一刺。
香烟燃到尽头,林驹没有扔掉,他手上全是这几年帮乡民种地砍柴磨出来的老茧,厚到难以感知轻微的痛觉。
“办公室确实是不招人了,那两个人就是最后两个,你要想再找工作就只能去问其他部门还要不要。”
秦姚没回答他。本来去当合同工就是唬田辉的,现在没有岗位对她来说也没什么可惜的。
想到男人未来可能还会在这工作一段时间,“你工作忙吗?”秦姚问他。
林驹捏了捏手中的烟头,说:“还行。”
还行是多行?是忙到隔一段时间就必须要下乡,还是说目前只用看着这个书屋不用四处走动。
秦姚动了动靠在墙壁旁的身子,拍拍身上粘上的灰尘,她看着旁边的男人,问,
“最近有没有时间?”
听到这话,男人皱眉。
有时间,但是不会花费在你身上,秦姚猜他准备这么说。
但是男人没有开口。
两人沉默的并排站着,看起来谁都不准备先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给我根烟。”秦姚朝林驹说道。
男人没有多余的反应,只默默的从兜里掏出烟递给她。
秦姚拿过打火机和香烟,安静的抽了起来。
转过头,看着街上偶尔开过去的车,她又一次走了神。
想尽办法联系你不容易,为什么不和我多说两句话,秦姚想问男人。不谈私事,不是质问,哪怕是叙叙旧呢?
这么多年没见,你去哪上的大学?这么长时间没有联系,你有没有经历让自己印象深刻的人或者事儿。
不要再推开我了,我不想与你的对话一直都是这样无疾而终,我很想你——
话没有说出口,等到秦姚抽完手中这杆烟,回过神的时候,身旁的男人早已离开了。
手中还拿着烟盒和打火机,他没有开口要回去,甚至她觉得两人在一起一共还没待几分钟,男人其实是说完话后就走的。
而一直到林驹走回屋里时,身后都没有人追来。
秦姚被钉在原地,双手微抖。
***
林驹刚回去刘峰和田辉就围了上来,
刘峰凑到林驹身旁,说:“她不会真的要来我们办公室工作吧?我们这可没有位置了。”
林驹没理男人,他弯腰收拾着地上的饭盒,问他俩:“饭不吃了?不吃我一起收拾喂流浪狗了。”
“哎呀谁还吃得下去。”刘峰走上前帮他拿上饭盒,“你倒是说说啊!她到底来不来。”
林驹提着塑料袋,直起身,他看起来神色平常。
四周看了一圈后,他拿过刘峰手上的饭盒往外走,
“不会来。”
出了门口,林驹把饭盒放到了门口的最边角处,这里每天都会有附近的流浪狗过来晃悠,放在这它们能最先看见。
刘峰跟着林驹走到门口,他站在阶梯处,听到女人不来了,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都说了我们这不要人了,她还没眼力见非要来干嘛!”
听到刘峰的话,林驹站在门口,远远看向那边的服装店;
卷帘门被拉下,刚刚离开后,她没有回店里。
屋内,田辉慢慢走到门口,他顺着林驹的视线一起望着那边紧闭的店门;入秋以后,店门口的叶子最先泛黄,前两天的雨一打,本就摇摇欲坠的叶子落了满地。
“林哥,你和秦老板以前认识吗?”他问。
田辉觉得他们认识。
不对,应该是很熟。
因为刚刚他们俩离开后,峰哥悄悄在屋里告诉他,那个女人扇了林哥一巴掌,
在林哥救了她以后。
林驹转头看向门口的田辉,他旁边是疑惑的望着自己的刘峰。
“高中同学。”他语气平静。
“......”
“卧槽。”
刘峰在经历片刻的呆滞后,激动地走下阶梯。男人走到林驹面前,说:“你真行。”
高中同学,那不就是以前可能有过恩怨的?那...那天在山上,人家打他不也可能就...情有可原?
刘峰双手抱着脑袋,无言的看着林驹,见他没有什么反应,末了自己又叹了口气,
“你说这种事儿你瞒着我们干嘛?”
林驹手里正收着门外放置的啤酒瓶,听见身后刘峰的询问,他无奈的回答道:“我什么时候瞒你们了,你们也没问。”
什么叫我们也没问,刘峰质问他:“我们不问你就不说了吗?”
“对。”
没有人问,林驹就绝不张口。而且,整个办公室,大概只有刘峰没反应过来,其他人都有下意识的在林驹面前避开这个话题。
刘峰:“你们以前是不是有什么过节,那人家打你岂不是有道理了?”刘峰双手叉腰,一脸骂错了的表情,“靠,我还以为她单纯的精神不好。”
林驹没理男人,他抱着归置好酒瓶的啤酒箱,走进屋:“我们没什么过节。”
刘峰和田辉走在他身后,跟着他一起进了屋。
田辉跟在男人左边,满脸不解的问:“没什么过节她为什么给了你一个巴掌,还甩的那么狠。”
峰哥跟他说了,五个手指印,清清楚楚,脸肿的敷了好几天冰块。
受不了两人的追问,林驹停下脚,转头看着身后的两个男人,
“因为我抱她的时候,不小心摸到她胸了。”
田辉:“......”
刘峰:“......”
不小心摸到是真的,当时情况太混乱,他只顾着将她抱出来,来不及顾虑太多。至于秦姚甩他巴掌到底是不是这个原因......他不确定。
但对另外两人来说,一切都解释的通了。
田辉呼出一口粗气,刘峰则甩甩手,看着林驹说:“居然只甩了一个巴掌,如果是我,我会拿着木棒,打的你满屋跑。”
问了半天,两个男人得到能说得通的答案后便默默走开,林驹见他们消停了下来,于是自己靠在墙边,放松的就地坐了下来。
这个话题终于过去了。
他闭着眼,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
这段时间一直都没怎么好好休息,一处理完办公室那边的工作,他马上就投入到了这里来。
开设居民图书馆这个事是林驹两三个月前才接到手的,那时候他刚准备跟着同事在乡下劝说村民们买柑橘种子。
是的,劝说。现在种什么东西,政府都有统一的规划。
在往前几年政府和农民互惠共赢的场面还很可观的时候,你种,我收购这种模式还备受农民们推崇,政府提倡什么,农民就栽种什么。可随着这几年雨水变多,农民收成不好。栽种的水果落地的落地,烂的烂。政府采购的果子变少,市场上的价格就越来越高,买的人也变得越来越少,于是良性的供给循环就这么被无情打破。
政府没钱,农民没钱,消费者也没钱。
而这种情况一年比一年严重。
如果说种地就是靠天吃饭,发生收成不好这种情况是在意料之中的话,那农民失了对政府的信心那才是最致命的。
林驹在下乡劝导的过程中已经听到过无数个农民抱怨:“政府说种什么我们就搞,结果呢?搞来搞去,一分钱挣不到,谁还听政府的那谁就是瓜的!不如种点青菜稻谷,卖不出去自己还能屯着吃。”
很无奈,头几年政府牵头和农民签供销合同的目的是为了响应国家乡村振兴的口号,打造农副产品产供销一体化。农村嘛,不发展农产品那能发展什么呢?而且只卖水果能挣几个钱,要卖就卖果汁,蜜饯,果酱这些。
要想脱贫,那产业结构就必须要调整,农民意识不到,但你政府也能意识不到吗?
一开始大家都坚信唯有这样才能脱贫致富。所以事情刚起步,你说我做,干劲儿十足,一片欣欣向荣。
后来,
后来就是租工厂要钱,粉刷墙壁修葺硬设施要钱,买机器要钱,请工人要钱。甚至在这个助农直播扎堆的互联网中,请网上专业的助农主播也是一大笔钱,而这对一个本就贫穷的西部地区小乡镇来说是一道大坎。
等到好不容易四处借到钱,生意勉强做了起来时,天公不作美,产量减少,再加上本地产品没有龙头企业,没有良好的品牌效应,产品销量一落千丈,
贱卖亏钱,贵卖没销量,于是政府走入了一个死胡同,刚装修好的工厂没开设几年也立马停工了。
缓了一段时间后,干部们也不是没有想过重启,只是这时农民们又不干了。没钱,又累,傻子才做。
而为了调动农民的生产积极性,政府也做过许多努力,承诺统一低价采购种子,垫钱播种,拉高农产品补贴比例,什么努力都做了,但就是收效渐微。
那几年,王书记的办公室里总是烟雾缭绕,每次林驹去找他时,总听见他在小声嘟囔:“脱不了贫啊,农民挣不到钱啊,怎么办啊?”
而就在书记把自己闭关在屋子里一周后,他想通了。
说是想通,其实也就是书记凭借着往年在市里的社会关系,打听到了国家正准备开发西部旅游区这事。
于是书记在内心挣扎许久后,镇子上的招商引资办公室就这么从一片荒草丛生的草地中被‘重新启用’。
而林驹就是从王书记手下被调过去的。就中央提倡的干部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革命化来看,没有人能比林驹更合适了。
不过按王主任的意思来看,主要是年轻人,有文化还能喝酒,这是他最满意的,也是投资人最满意的。
......
正当林驹脑袋抵着墙,闭着眼睛勉强想眯一会儿时,兜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声音不小,此刻屋里午休的众人都盯着他。
看见其他人都被自己吵醒,林驹赶忙掏出手机,走了出去,
“喂。”站在街头,他接通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呜呜喳喳的吵闹声,一男一女就这么隔着电话,在林驹面前吵闹。
“行了,我让你林哥给你带,你别吵了。”那边传来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
林驹听着那边的对话,他问道:“芬姨,怎么了?”
刘贵芬掰开儿子抢电话的手,缓了缓神,她说:“小林啊,在忙没有。”
林驹回答:“没有,正歇着呢。”
女人话说的有点不好意思:“哎呀,就是平安前两天捉到个蛐蛐,他看到电视上人家那个漂亮的金丝笼,非得要一个,这几天真是缠的我没法子了,这才想说打个电话让你在镇子上帮忙找找看有没有。”
金丝笼,林驹脑袋里在思索哪里有卖的。
“没有就算了,没有就不管他,反正他那东西玩儿个十天半个月就能被他玩儿死的。”女人补充道。
林驹想到不远处有卖鸟笼的,于是他答应下来:“好,我这几天去花鸟市场看看,你让他在家别闹,我去给他买。”
对面女人将话筒对着自己儿子:“听见没有,让你不要闹,哥哥去给你买。”
林驹听见话筒里传来一声憨厚的声音,
“好!”
林驹对着电话那头安慰了几句后,他挂了电话。
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再等他回过神来拿着手机进去后,屋里的人基本都醒了。
对面,田辉和刘峰正盯着刚进来的他窃窃私语。
林驹斜他们一眼后,拿着水杯往外走。
“诶你去哪儿?”刘峰问他。
“买东西。”
想着今天刚好刘峰和田辉都在,这里装修不用他看着,林驹准备现在就去看一看。
跟屋里人打了声招呼后,他拿着东西就往外走。
从书屋所在的这条路去花鸟市场,需要往左走,但是出了门后,林驹还是绕了一圈。
他绕去了秦姚的店门口。
看着街对面蓝色的卷帘门,还有花花绿绿的招牌,“王姐服装店。”林驹心里默念。
看来她还没来得及将招牌撤下来。
而站在街对面,男人只怔愣着看了一眼,并没多做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