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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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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气渐浓,楚司澜这几日也倦怠,只窝在留苑中暗暗研究瘴气之事。原本打算先与华物师兄取得联系,可不想书信却被旁人截了一道。

有意模仿华物字迹的那份回信倒没说其他的,只是安抚着她不日便会前来西临与她见面。

她有猜测换信之人是玉涟极,只是不知道,陈王现如今是否已经开始谋划药王谷子弟,若是陈王换信,或是其他躲在暗地另有所图之人,楚司澜细想了下,倒宁愿是玉涟极为了稳住她编了这信。

虽然记忆中,陈王得到帝业宝藏路线图应该是一年后的事情,帝业宝藏终年被毒瘴环绕,偏世人皆都知晓药王谷有封谷瘴气阵法,是以,前世陈王找上了药王谷。

楚司澜却不认为,陈王是一年后才找到宝图的,或许他早已在谋划,只是一年后无法再遮掩,索性大张旗鼓罢了,更何况,一年后他自以为得到傅阳左助力,为人也张扬许多。

可那毒瘴,楚司澜倒不曾接触过,她虽然身为药王谷少谷主,却也只是听说过那道封谷瘴气阵法,就连从父亲那里也不曾了解过什么有用的讯息。

楚司澜单手支颐,翻阅着手中的毒经,思绪却已经不再研习毒瘴之上。

她找不到父亲,旁人自然也找不到,现在父亲还是安全的,可旁的师兄弟却在明处,陈王若想下手,八成也会从药王谷弟子身上下手,她得想些法子让陈王把主意打到旁人那里才行。

“知意。”楚司澜合上毒经,朝房外唤了一声,知意立刻撩开珠帘俯身进来。

楚司澜:“二公子在留苑吗?”

知意摇摇头,“禀姑娘,二公子随世子爷出府了。”

楚司澜望了往外边细碎的阳光,夏日微风,这样的好天气,合该出去走走没道理窝在屋子里。

她想了想,观察着知意的反应,笑着道:“今日的确合适外出,不如我们也去福临街瞧瞧去?”

若玉涟极临出府前有吩咐,知意一定会找理由婉拒她出府的请求。可楚司澜话说完,知意只是软声应了一声是,随即往衣橱而去,寻了一身合适的衣裙帮楚司澜更衣。

楚司澜愣了愣,有些不相信玉涟极许她出府了。

.

福临街是西临都中颇有名气的长街,东西贯穿,酒肆茶楼间招牌旗帜微微招摇,人声鼎沸又给夏日添了两分燥热。

楚司澜也没想到自己竟然真得被允许出府,一时间出来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了。

她带了知意,还有一个名叫炽翎的女侍卫,初到福临街,便被这许久不曾感受过的热闹打了个无所适从。

她的人生已经许久不曾这般闲适热闹过了?

知意瞧出她的迟疑,只当她热得不想挪动,便提议找个地方小坐片刻。

原本,以这楚司澜的性格,定是随意坐在路边的茶舍要一碗清茶歇脚的,只是知意引路,直接按照西临贵女们的习惯将人带到天水苑。

天水苑素来是西临女眷们小聚闲谈的去处,香茶点心,甜汤糖果一应俱全,三层高的小楼中搭了戏台,天水苑主人每日都会邀请名伶前来献艺。

小二见楚司澜几人进来,忙迎接上前将人带到临街的好位置上,楚司澜堪堪坐定,垂眸往台上脉脉抚琴的伶人那里瞄了一眼。还不待楚司澜看得清楚,知意已经先惊了一下。

怎么有这样巧合的事情,在这里遇到了欢哥?

要知道前不久,便是因为这个小倌,楚姑娘和二公子闹得险些捅破了大天,且不说楚姑娘的确是被廖款慈陷害的,但陷害的结果也是两人实打实的醉酒同榻而眠。

二公子当时就差点杀了这小倌,若不是后来楚姑娘有意缓和认错,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子,可今日竟是她自诩聪明带着楚姑娘来此,二公子若知道她们两人机缘巧合又见面了,怕不是又要闹成之前的局面。

知意小心打量楚司澜,心说见了便见了,只要楚姑娘不与那小倌言语,想来二公子也不会太过在意的。

楚司澜犹不知道知意已经想了如此许多。她缓缓转动手中的茶碗,抚摸白瓷上的红莲花样,目光恬静地从欢哥抚琴的手指移开,落在茶碗中碧翠的茶汤上。

好在是重来这一遭,欢哥的手腕没被玉涟极打断,她也没拧着倔着被人关在府里出不来。

不多时,小二将几碟精致的茶点奉上,楚司澜才缓缓收了目光,放在点心上,她挑了一块颜色鲜亮的尝了一口,只觉得这叫不出名字的茶点甜得腻人。

知意见状紧忙递上清茶,楚司澜饮了茶才勉强把那股黏腻压了下去,而后便再也没动过食案上的点心。

天水苑名声大噪从来也不是因为茶点,更多的是每日换着花样请来的各色伶人。楚司澜抬眼看了看四周,果然那些平素端庄典雅的姑娘们都在大大方方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下面的欢哥。

楚司澜忽然便想到了李鹿儿,李鹿儿是否也喜欢来这天水苑。李鹿儿到底喜欢些什么东西?

李家为庆贺长女病愈的酒宴就在几日后,楚司澜作为医好李鹿儿的大夫自然也要前往,既是贺喜,便理应准备贺礼,楚司澜却还没想好李鹿儿喜欢些什么,需要些什么。

思及此,楚司澜又有些头疼,倒希望几日后也能如今日出门这般轻巧。

“将点心包起来,我们去街市上再转转。”

李鹿儿自醒来后落下了心病,总是怕黑,楚司澜想着莫不如寻一盏合适的灯送她。

福临街并没有专门的灯具铺子,倒有一个古董店里面藏了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不同于街上的热闹与燥热,古董铺子里面,略显冷清,素色的布帘遮住了门窗,只有缕缕阳光从缝隙处钻了进来,如颗粒般洒在地面上。

一个掌柜模样的人上前,客气询问:“几位要找些什么?”

炽翎道:“我家姑娘想买盏灯。”

掌柜点头,略思索了片刻,随即一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姑娘来得巧,店里倒是收了一盏琉璃彩灯,只是琉璃金贵,怕被磕碰,便存在了楼上,姑娘楼上请。”

掌柜一边解释,一边朝楼上带路,上了楼,视线立刻开阔不少,各色宝物都配有单独的紫檀木摆架。

那盏琉璃灯放在二楼墙角处的高架上,是掌柜有意放置在了这少有人来的地方,不过日日有人打扫擦拭,倒不见其上有半点灰尘。

“姑娘您看,这盏琉璃彩灯如何?”掌柜自高架下取下琉璃彩灯,从前带路将楚司澜带到一旁的桌子便,待他轻手轻脚地将琉璃灯放下后,楚司澜才小心拿起彩灯端详。

炽翎小声念叨了句:“真美。”

她说完,又觉得自己失言,闭上嘴看向楚司澜,她才被派来跟随楚司澜不久,只是从前听说过这楚姑娘很会找二公子的不自在,她摸不清楚司澜的脾气,会不会因她多嘴责骂她。

可楚司澜只是回头笑着看了她一眼,肯定道:“的确很美。”

就着桌边微微的细碎阳光,琉璃散出七色的光芒,当真流光溢彩。楚司澜缓缓转动琉璃,斑驳的光影映在她明艳的芙蓉面上添上不真实的绮丽。

掌柜笑道:“姑娘有所不知,这其中还未放置灯火,若是放了灯烛,光芒只会更甚,艳丽却不耀眼,夜里放在卧房之中,盈盈光彩助人好梦最合适不过。”

“您看这里。”掌柜指了指灯底,继续道:“这里还有个小香炉,放些安眠的香丸也是可以的。”

掌柜又介绍了许多,直说得楚司澜心中已经认定此灯便是送给李鹿儿再合适不过的礼物。

掌柜倒也并没有过分将价格叫得虚高,只是这灯确实有些来历,又十分特别,价格并不便宜,楚司澜听了价格虽然有些心疼自己的荷包,还是叫知意跟去付钱。

只剩她和炽翎二人,她索性向炽翎招招手示意她过来一起欣赏琉璃艳光。

可她不知道,在她欣赏琉璃时,她也成旁人眼里的景色。

一道清润的男声自不远处徐徐响起:

“此灯名叫东海轮珠昆仑髓,只这灯罩便可在阳光下散发七彩光芒,若是夜里放在月光下,便会生出了银白色的淡淡光晕。”

楚司澜寻声看去,只见错落的紫檀摆架之后,碧色衣摆隐隐现出,男人手中折扇招摇,身姿挺拔,像是个书生,下一瞬,男人已经从摆架后踱步而出,待看清男人的脸,楚司澜只觉浑身血液倒流逆行,呼吸都无法继续。

她如何能忘记玉昭的脸,她多少次梦到自己杀了玉昭,为药王谷上下报仇血恨,她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都不能泄愤!

琉璃灯后,楚司澜相碰的手骤然变化了几下动作,她正检查着自己手上是否藏了药,只是摸到自己常佩戴的那抹戒指后,楚司澜缓缓收手,又低头默默放下琉璃灯,平复狂跳的心。

还不能毒死他,玉昭固然是害了药王谷的执行者,但他身后还有别人,她如今要做的是保护好药王谷再去报仇,而不是前世那般鱼死网破地杀了玉昭。

她要做得是把玉昭背后的主谋也除去,还有那个为了玉昭一伙人研制毒药的秦家人也要找出来以绝后患。

楚司澜将琉璃灯递给炽翎,她慢慢起身,压下铺天盖地的恨意,漠然疏离望向玉昭。

“多谢公子赐教。”

她冷声说完,朝炽翎递了个眼色,随即起身朝楼下而去。原本是在这里等着老板取来字据和木匣的。只是现在楚司澜无法再待在这里。

衣袖之下,她的手颤抖不停,若不是将琉璃灯交给了炽翎,只怕现在已经被她摔在里地上。

玉昭手腕一转,将手中的折扇合上又挽了个花背在身后,西临的贵女就没有他不知晓的,环肥燕瘦,但凡有三分姿色,他都能品出七分韵味来,可眼前这位灼灼明丽的美人,他却从来没见过。

又听她称呼自己公子,玉昭猜测,这女子十有八九是刚刚入西临都的外地人。

“姑娘,”玉昭不想放过这样的美色,他抬手,略拦了一下楚司澜的前路,“我来时见外边并没有马车,外面天热,姑娘若不嫌弃,在下差人送姑娘回府可好?”

楚司澜抿唇不语,克制着不显出杀心戾气已经耗尽了心力,她实在不能再开口和他说一句话了。

炽翎见状立刻上前将楚司澜护在身侧:“谢公子好意,不必劳烦。”

话落,楚司澜已经绕过玉昭下了楼。

女子柔顺及腰的长发因匆匆的脚步荡出涟漪似的微波,玉昭凝着楚司澜的长发,看她转身隐入楼梯口,视线里是长发的乌黑变成肌肤的莹白,美人侧颜精致,脖颈肩膀纤细削薄,玉昭深深将她望在眼里,但也只是片刻,人已经消失不见下楼而去。

若是寻常,玉昭的热切必然因为美人的冷脸散去,可这回,他颇为遗憾地朝前走去,他来到楼梯栏杆处,折扇在栏杆上敲出两声咚咚,他对身后低声道:

“跟上去。”

.

王府的马车停在天水苑的巷子口,楚司澜上了马车便开始无法抑制地发抖,额头上冷汗直流。

她一遍遍告诉自己,沉住气,至少要把那个秦家人为玉昭研制的毒方找到,若她找到了破解之法,多一刻她都不会留下玉昭的狗命。

但现在,还不可以。

知意并不知晓后来二楼发生了何事,她紧张地从箱笼里取出一件披风为楚司澜披在身上。

“姑娘可是冷了?”明明是六七月的天,燥热难耐,楚姑娘身上怎这样冷。

楚司澜平素樱粉色的嘴唇也变得惨白,她点点头,跟知意说冷。

她一时有些分不清,前世有多少次,知意发现她睡在外间的软榻上,醒来时过度虚弱连扯个毛毯裹好自己的简单事情都没有力气做。

回到王府时,日头刚偏西。

楚司澜是被炽翎背着回来的,留苑一众下人见此心里胡乱猜了一通,明面上却手脚麻利各司其职。

不多时,早就收在库房中的炭炉便被支好放在卧房。

楚司澜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热,只觉得冷,身处寒冰地狱般,血脉都结了寒霜。

银炭烧的火红,透过炭炉镂空的纹路割裂成夺目的金色线条,楚司澜窝在榻上,放空思绪盯着炭炉。

恍惚间,眼前丝丝缕缕的金线好似晃动起来,落在了一片玄色之上。

楚司澜忽然意识到不对,她废了好大的力气眨了眨眼睛,缓缓朝上看去,只见玉涟极正大步朝床榻而来,俊美的脸一如往常,漆黑的眸底却满是担忧。

他衣摆上的金线只用了一息便真真切切出现她在眼前,可楚司澜不想再动了,好不容易找到的舒服姿势,连眼睛都不想再抬起来瞧他。

玉涟极像是懂了她的意思,直接撩袍蹲下身子略歪着头,盯着她恹恹的眼眸,他抬手将楚司澜身上的被子拽了拽,掖得紧紧地,轻声问她:

“师姐吓到了?”

楚司澜闻言,本就痴缓的脑子又停顿半晌,她沉吟许久,终于在玉涟极的话里想起了自己幼时犯过一次的小毛病。

她吓到之后,便会这样觉得冷。

楚司澜怔怔望向玉涟极眼底的紧张。

她自己都不记得这事了,他怎么还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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