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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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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宁宫清雅幽丽,随处可见竹兰,初夏之风悠悠穿水帘而过,宛若世外桃源般静好。

水亭之内,端庄娇妩的年轻妇人斜卧玉榻,睡颜安然。

碧竹于帘外静候,一刻钟后,隐隐嘤唔,睡意朦胧的声音传出来:“碧竹么?进来罢。”

水帘被掀起,碧竹进到亭内,萧如婉掩唇轻轻打了个哈欠,听她禀道:“禀娘娘,苏清机近月来游荡六部,多有结交,结交官员多为贪利好财之徒,苏清机与他们把酒言欢,多番宴饮,常尽兴而归。”

萧如婉取手帕轻揩眼尾水雾,懒懒问:“还有呢。”

碧竹继续回禀:“除此之外,苏清机每日都前去国子监……读书。”

听她说完,萧如婉轻轻嗤笑。看不出来,这样一个无利不图的贪人竟还记仇?

苏清机态度倒谦逊,打着求知若渴的旗号声称叨扰,实则丝毫不谦虚,就是在明着搅扰国子监。把国子监典籍翻得乱七八糟不说,还专挑冷门偏僻古籍让人寻,寻来了便在国子监大堂翘着脚看,人人忙得不可开交时,他偏喊住人要请教古籍晦涩难懂之处。

现在国子监上下见着苏清机便绕路走,再不敢惹这尊大佛了。

“苏清机也常光顾书坊,天文地理纺织水利皆有,与书坊掌柜关系甚好,因此淘得了好几本孤本。”碧竹一板一眼道,“这些孤本分别被他以二十倍、三十倍之价转手卖给了永宁侯府的谢探花与宁国侯府的楚世子。”

“所得银钱,被用于盘下京中旺铺,另外,苏清机还去往青云观,以与道长论道之法赢得青云观平安符,均被他转手卖与京中官眷,一时钵满盆盈。”

十五之龄,经商奇才啊。

萧如婉不置可否,眉梢轻挑,“焉儿那呢。”

碧竹退立一旁,碧桃回禀:“陛下每日都召见苏清机,常有高谈阔论之时,苏清机每每敷衍附和,继而另提别事。前些时日是下棋,苏清机声称不会下,陛下勉为其难教了十来日。近两日是骑马,苏清机不敢上马,陛下怒其没用,甚为嫌弃。但苏清机善阿谀奉承,陛下被哄得很是愉悦,因而今日仍信心满满召苏清机去了马场。”

萧如婉已经能想象到焉儿策马扬鞭的意气风发,他最喜欢自由驰骋的痛快,不然上回也不会非要执着那匹宝马。

她柳眉轻弯,眼底流露些微笑意与满意。

算这苏清机还有些用。

·

苏清机是真的不太敢上马。

这世间变数甚多,但她自信可以测算解答,可马这种东西,根本不是她控制得了的。

她拎着缰绳站在马旁,神色严肃极了,好像在与这匹马僵持,看谁先败下阵来。叫江焉实在忍不住想发笑。

江焉驱马悠悠上前,拍拍身下的黑马示意给苏清机看,“不会将苏卿摔下来的,看朕这匹马,多听话。”

苏清机没上过马,但有起码的见闻。别以为她不知道马被降伏后才会听主人的话。苏清机不理他。

江焉还是没能忍住,轻笑出声。

他是怎么也没想到,苏清机生死都能置于度外,竟然会不敢上马。

回想起来,不光不敢上马,初次听闻苏清机说自己不会下棋时,他便已经足够惊诧。

书棋难分家,但凡文人,哪怕下得差劲,是个臭棋篓子,起码也是会下的。可苏清机就是一点儿也不会,他说他家教甚严,只许读书,不许享乐。

江焉看过他生平,算普通人家,真是难以想象是怎样的爹娘在严厉的家教下还养出了苏清机这等天赋卓绝的玲珑妙人。

苏清机确凿不会下棋,但江焉手把手教过一遍后,明显感到他行棋有条理起来,哪怕他的棋子乱七八糟,可就是令江焉感到在他的掌控之内。

母后的人离去后,自己布棋稍有认真,苏清机游刃有余,输在了三子之内。

他若是想,只怕能与自己杀得血流成河,还险胜半子。

江焉看着仍与骏马僵持的苏清机,又轻轻笑起来,或许这就叫人无完人,纵他苏清机再如何七窍玲珑,总得有个缺点才算合理。

“苏卿若实在惧怕,不学也没什么大不了。”江焉分外宽容。

少年语含笑意,清冽微扬的嗓音确实不太在意,苏清机却忽然转头,抬眸望着他问:“当今世上,是否策马最快。”

他十分认真,江焉有些意外,“是。”他颔首。

然后他便见苏清机吐了口气,目光变得坚决,修长如玉的手指攥紧缰绳,转过身抬脚踩上马镫,纵身上了马。

他浑身紧绷,双手死死攥着缰绳,明明脸色都有些发白了,却从容不迫对江焉道:“臣为陛下所用,来日去往天涯海角,总有十万火急之时。”

江焉一阵无话。

片刻后,他由衷展颜,“不愧是苏卿。”

苏清机也觉得,不愧是她。世上如果有她做不到的事,那一定是她还没认真。

一盏茶后,苏清机深深觉得她错了。

马这种东西,果然最不可控了!!

小皇帝也飞快下了马疾步到她面前,脸色严峻,“苏卿可有大碍!”

本来一切已经步入正轨,苏清机随着他的指导放松了些,轻夹马腹缓缓驱马走了走,可谁能想到一个没稳住便失去平衡摔了下来。

她忍着疼痛颤着站起身,自我感觉了下,回道:“应当没什么事,是脚腕崴了。”

江焉松了口气,扬声唤来德福,吩咐道:“去请御医来。”

苏清机一个激灵,拔高声音抢声拒绝:“不必了!”

德福顿在原地,看向小皇帝,苏清机忙解释:“臣幼年时遭遇庸医,至今身量未长,臣不喜看医!”

江焉没想到苏清机竟还有讳疾忌医的缺点,他斟酌着道:“御医也许医术有参差,但绝不至于是庸医,苏卿放心。”

苏清机冷汗直浸,连连摇头:“臣心有所惧,恳请陛下莫要勉强。”

又道:“臣自那之后便自学医术,小有所成,多年来一直自医,今日只是崴脚而已,臣略略休息几日便妥,陛下若叫御医来,恐也是这个答案。”

“实在不必。”

他都这么说了,江焉还能说什么?

挥退德福,上下打量了他的身高,而后停在他忍疼又强装无事的美貌面容上,江焉还是没忍住道:“庸医自然该恨,然人生来自有长短,苏卿身量虽不出众,但也已不沾矮小,何况尚还年少?更何况,苏卿你虽不高大,可容貌难有企及,何必耿耿于怀旧事?”

他说得很有道理,若非其实是个女儿家,苏清机都要感动了。

她来到京城后也见过不少女子,在她们中,她的身量算适中微高挑,女儿家又本就少有攀比身高,实在很难生出自卑之痛处。

但医术是除了读书之外她唯一能学的东西,为的就是死死藏住女儿身不被发现,这个痛处她也必须佯装为真,不然,她讳疾忌医的“毛病”可站不稳。

苏清机心平气和道:“陛下体恤臣一二,臣不胜感激。”

他神态坚决,且分外坦然,江焉看眼将他摔下来的马,还是说服了自己:他苏清机又不是完人,谁又没有一二心结?

苏清机说自己医术小有所成,也不算惊慌之谎,内外她都医得,正骨活骨也不在话下,区区崴脚,苏清机服了药兼外敷一晚,第二日如常从国子监混到六部,最后溜溜哒哒来到太史监。

她一瘸一拐同太史丞抱怨:“近来也不知是不是犯了什么冲,哪哪儿都不顺,大人您给小官算算吧。”

即使仪态不甚雅观,也难掩璧玉无双,这样出众的容貌,朝堂上可找不出第二个。太史丞便是没见过也认出了他,新科状元,正五品的朝议大夫,日日被陛下召见,极得恩宠。太后似乎也看在陛下的面子上对他颇为礼待。

太史丞有些为难,压低声音道:“太史监身负皇命,恐难……”

苏清机怎么会不知道来太史监算命还不如去青云观呢?她从袖中摸出一锭金子,隐蔽塞到太史丞怀中,笑眯眯道:“您随便算算,我又不会对外说。”

太史丞脸色变了变,轻咳一声:“苏大人如若不急,便等我夜观天象,过几日自有答案。”

苏清机指指自己的脚,愁眉苦脸道:“下官很急呀!”

太史丞便只好道:“那便需要苏大人的生辰八字,我才好测算。”

苏清机把生辰八字给他,好声好气让他慢慢算,自己则在太史监溜达了起来。

太史丞算完,便见苏清机拿起案桌上的易经,手上似乎还有一本紫微斗数,吓得他连忙跑过去:“苏大人!莫乱动!”

苏清机了然:“哦哦,这是太史令大人的是吧。”

他知道还不放下!太史丞总算明白国子监的人为什么讨厌他!

苏清机得了近期诸事顺遂的答案被赶走,心情很难不好,出了宫径直去回家,回书房继续观摩一切能算命的典籍。

过了几日干脆把典籍换了封皮带去国子监,光明正大地一目十行,直到小皇帝派人来传她才悠哉悠哉把书往怀里一塞,大摇大摆嚣张走人。

碧桃过来回禀时,梁偃正在。“禀娘娘,苏清机他、他带了本春厢秘记……进给陛下阅览。”

听她难为情的吞吐,结合这名字,想也知道是什么艳情东西,萧如婉隐隐动怒:“我当他知道分寸,原来他不知道。”

梁偃笑出了声,在她要传令发落苏清机前哄道:“江焉又不是三岁小儿,他都十六了,你不是也同意给他选个皇后吗?他若一事不知,届时也难看啊。不若算了。”

萧如婉横他一眼,嗔道:“宫中又不是没有教引宫女,用得着苏清机带那等秽书污焉儿的眼?”

梁偃十足痛恨萧如婉为那野种的为母之慈,管教都叫他难受。他干脆圈住她,转移话题:“皇后的人选我已经定了,林家那个嫡次女,容貌品性也不辱没江焉,你该放心了吧。”

萧如婉推他:“什么叫我放心?”

梁偃一哼,“也不知是谁成日忧心我丧尽天良,为她好儿子择个丑妇毒妇……”

从清宁宫出来已近黄昏,梁偃理理衣襟,没出宫,转步去了文渊阁。

按皇室例,皇族婚嫁需由青云观与太史监同合八字,两方皆顺礼部才可继续筹备。青云观的结果已经送进宫,太史令也已等在文渊阁。

梁偃打开青云观的批语,脸色一瞬冷了下来,同时,太史令禀道:“陛下与林二小姐乃天作之合,是谓正缘,婚约必定顺遂呈祥。”

梁偃面无表情。

江焉那野种若顺遂呈祥,他就要不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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