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室
雍和殿内却是别样和谐,苏清机白子落定,轻松一笑,“陛下您又赢了,真不愧是大国手!”
江焉无话可说,白了她一眼,“朕用你捧?”
苏清机这厮简直明着放水,赢也赢得没趣,江焉将黑子一丢,勒令他收拾棋盘。
苏清机任劳任怨,将棋盘恢复如初。她看眼天色,转头同江焉道:“时候不早,臣要回家了。”
江焉拎起裹着春厢秘记封皮的相书,语气微扬:“你的书可不能落在朕这。”
苏清机想起太后对小皇帝的管教态度,摸摸鼻尖接了过来,察觉到小皇帝的视线仍凝在她脸上,她把书揣进怀里,保证:“陛下放心,您所挂怀之事,一定如愿以偿。”
少年倒不怀疑,目光澄澈,扬唇一笑,“看不出来,苏卿还会卜卦。”
苏清机耸肩,“臣不会卜卦,但测算可是真的会一点。”
虽然是刚学的,但捏造一个和他相合的八字绰绰有余。
他胸有成竹,江焉没有再多问,只眉目轻敛,叮嘱道:“千万小心。”
苏清机莞尔,“臣明白。陛下放心。”
无论是青云观还是太史监,更换礼部所呈八字都过于冒险,一旦败露,前功尽弃。
但苏清机既然做了,就自信绝对不会被查到。高阳王厌恶小皇帝太甚,她可以做的手脚根本数不胜数。
出宫时,听闻摄政王还在文渊阁,苏清机露出一个少女恶劣的笑,脚步轻快哼着曲儿回家了。
文渊阁。
太史令冷汗渐渐凝结,许久之后,才被允许退下。
林氏嫡次女是梁偃千挑万选出来、绝不会让婉儿与他置气的最佳人选。但现在,她已经不再适合当一个皇后。
梁偃传礼部侍郎进宫,又择了三名闺秀出来,八字一一分送往太史监与青云观。
但半个月过去,结果仍不尽如人意。
梁偃直接罢免了太史令,提了太史丞上来,让人把小皇帝请过来。
小皇帝的脑子愚蠢又灵活,蹬鼻子上脸闹着要临朝,梁偃容忍了他半个时辰,新任太史令才看完相。
“禀王爷,陛下夫妻宫甚为圆满,是依靠扶持夫妻情深之相……”新太史令喏喏道。
果然问题就是出在这野种身上,不然不可能一个二个都和他八字合得上。
梁偃闭了闭眼,要是给野种眼尾留道疤,婉儿得气掉眼泪,得不偿失。
小皇帝从文渊阁出来,又被太后请去清宁宫。
萧如婉让他上前来,仔仔细细地端详,他不耐烦地臭脸:“母后,儿臣脸上有什么东西不成?还没看完?”
萧如婉眉心轻愁,这怎么看,都是英姿飒爽俊俏少年啊,怎么一个个儿的八字都合不上呢?
她叹口气:“你啊你,总是长不大,一副小孩儿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沉着些?”
他一听就不高兴,萧如婉都知道他接下来要气嚷什么,先堵住了他的话头:“我看那个苏清机也没什么好,歪门邪道,浑身都是铜臭味,别成日与他混在一起。”
连那等秽书都带进宫来给他看了,下次是不是要揣对骰子哄他赌钱?
萧如婉同意苏清机陪他玩是一回事,可苏清机若要带坏他,就是另一回事了。
只是……“母后你怎么能这么说苏卿呢!”
“苏卿是最懂朕的人!”“只有苏卿把朕当个皇帝!”“苏卿从来没向朕讨过赏!”
小皇帝气坏了,像匹暴烈的小白马冲了出去,萧如婉喊都来不及。对着空荡荡的珠帘,她深深扶额,她的傻儿子啊,从没讨过赏,他那幅墨白玉玲珑棋是怎么赏出去的?赤蛇马鞭又是怎么被苏清机带出宫的?他当苏清机是心腹,苏清机拿他当冤大头啊。
苏清机到雍和殿时,她的陛下正在独自对弈,平日飞扬的眉眼沉敛着,连眸光都深邃下来。
离得愈近,愈能感受到若有似无的沉闷。
看来皇帝陛下心情不好啊。苏清机想。
察觉到她过来,小皇帝眉头未动,径直推了棋盒到她面前。
苏清机奉旨对弈,只是小皇帝似乎真的心情奇差,步步紧逼,杀得她苟延残喘。
她刚要认输,便被命令:“接着下。你知道有生路。”
好吧她确实知道,苏清机剑走偏锋,眨眼间攻守势易,小皇帝要她来真的,那便来真的,她冷静垂眸,看着棋局一点点僵持,互入死路,感到好像刀锋抵上了脖颈般难以呼吸。
“苏卿。”他突兀唤她。
苏清机胸膛慢慢起伏,如常呼出一口气,应道:“臣在。”
她抬眸,小皇帝漫不经心,修长手指一颗一颗捡起棋子,他垂着眼,看不太清眸色,问道:“你爹娘管教你读书甚严,平日可有对你关爱。”
苏清机没有迟疑,如实道:“没有。”
苏清机约莫猜到,应当是太后娘娘又关爱了小皇帝。她顿了顿,一同捡起棋子,自言自语:“为父母者,真是世上最奇怪的人了。”
小皇帝似乎笑了笑,眼底却寥寥。他颔首附和:“苏卿言之有理。”
黑白棋子各归棋盒,棋盘整洁干净,小皇帝不紧不慢将棋盒盖好,少年眉眼淡漠,开口道:“他一定要死。”
苏清机沉静望着空空如也的棋盘,从容应:“臣明白。”
择后一事原本已进行了两个多月,择定了林氏女,但太史监多有活动,想来是八字不合,前前后后又折腾了将近两个月,才重新择定了谢氏女。
苏清机费了番功夫拿到谢氏女的八字,看了看,她由衷叹高阳王之狠辣。难怪都不让青云观算了,这分明是克亲之命。
她把八字递送小皇帝,特别保证:“陛下放心,臣一定会搅黄的!”
小皇帝嘴角似乎抽了抽,过了会儿才问:“朕怎么觉得你很有兴致?”
苏清机装傻:“啊?臣有吗?臣没有啊。”
然后她就得到了小皇帝极为没好气的驱赶:“你给朕出去。”
苏清机从善如流:“好嘞。”
她步履轻盈,哼着曲儿准备绕路去工部,半路却听见隐约哭声。
苏清机循着哭声找到墙根,是个小宫女,抹泪的手上斑斑青红,简直触目惊心。
苏清机轻轻抿唇,放柔声音:“莫哭了。”
小宫女如受惊的兔子般抖了抖,颤颤抬起头,她脸颊红肿,泪眼婆娑,恍惚地看着苏清机,叫人见之不忍。
苏清机吸了口气,从袖中翻出一支漂亮的金枝,递给她。
“你真好看,送给你。”她柔声说。
小宫女眼泪一下流了下来。苏清机俯身将金枝簪到她头上,手法极为笨拙,但好歹是簪稳了。
“你今日该走好运的。”她起身,笑盈盈道,“所以莫哭了。”
苏清机来到工部时才发现她要找的人早就早退溜了,不过她也没转身就走,而是在工部转了转,隐晦替她陛下留意了些可用之人才离去。
不在官署,总得在家,苏清机又费了些时候登门造访,可人竟然还是不在,她有些不耐烦了,但还是耐着性子问了问去处。
半个时辰后,苏清机终于在一处妓馆找到了人。
这人名唤李熊,实际是个李怂,怕夫人怕得紧,且官员禁止狎妓,没想到这样他还能偷偷摸摸出来犯禁。
推杯换盏间,李熊听完苏清机的打算,浑浊两眼瞬间冒出精光,直敬苏清机:“苏弟年纪甚小,胆子却大!这等差事为兄我从前可想都不敢想!”
苏清机扯了扯嘴角,看他醉态难掩身子不稳,暴躁起来一把推开了身旁的妓子,那是个瘦弱姑娘,躲闪不及一头碰到了花架,脂粉被撞开,额头青鼓起来,狼狈至极。
李熊的酒还是洒了,嘴里不住咒骂,还想抬脚踢去,苏清机陡然站起身,快步走到那姑娘面前将她扶起来。
李熊色眯眯了然,“苏弟年少气盛,怜爱弱柳,人之常情嘛……”
苏清机没有理会他,抬手将姑娘的衣衫理好,轻声温柔地问询:“我愿为你赎身,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李熊愣住,那姑娘也愣住,苏清机自顾自再次温声询问:“你跟我走,只能做我的妾室,你愿意吗?”
姑娘哭着点了头。苏清机理也没理李熊,牵着她的衣袖下楼为她赎身,而后套了辆马车嘱咐车夫送回苏府。
她目送马车远去,转回脚步再次上楼,李熊又笑眯眯端起酒盏,也许是想打趣她救风尘,苏清机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淡淡道:“李兄今日在这里说什么都是应当,但出了这里,应该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李熊哪能不知道苏清机的意思,若是他将苏清机给人赎身的事抖出来,那自己多番狎妓也瞒不住,两人一起完蛋。
李熊笑道:“了然,了然。”
苏清机见过的妾室不多,也不清楚妾室是什么日子,她也不太想知道,只吩咐管家依着未出嫁的姑娘对待,自己又去了工部另一官员府上。
摄政王要给小皇帝册立皇后的消息根本瞒不住,不过一开始应该也没想瞒,待时机合适,便在朝上宣布了。
给小皇帝做皇后,真说不上是好还是坏,但没轮到自家,总归是有些稳妥的幸运在的,一时也没什么异议。
苏清机在百官最末,听前面大官们啰嗦了一箩筐,大意只有同意两个字,待他们将将一锤定音之际,持笏出列:“臣有异议!”
苏清机深谙兵贵神速之理,一刻不停地高声说道:“如今四海升平,外邦来朝,我皇帝娶妻立后,自然应有大国之风范。”
“臣提议,于秋山之北,京城之中,平地起高台,皇帝娶亲之日,邀诸邦观礼,百姓蒙泽!”
这是个乍听十分离谱,但细究起来却有先例的提议,不能说不合理,但放在如今小皇帝身上属实没必要。
只是由这个唯利是图的苏状元提出来,所谋之处,昭然若揭。
大兴土木,必有油水,若能捞得这个差事,他苏清机自然又能发一笔。而且他敢提,一定是搞定了小皇帝,得到了这个差事舍他其谁的承诺。
真是个好主意,他们怎么没想到。
满朝附和之声频起,旁征博引不停,工部犹甚。
梁偃想到婉儿昨日还在说苏清机最近似乎安分了下来,心下不由冷笑。明明她也知道苏清机贪财重利,不是什么好东西,就因为野种喜欢,硬是心软留下了。
梁偃面色冷峻,眉目隐隐发狠。
真想下了朝就把野种拖去缢死,没了野种,万事顺遂,轮得到苏清机这等货色浑水摸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