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这边进城的队列里,那络腮胡子的耳力极灵,隔这么远,也将他们的对话也听得清清楚楚,却只作无知无觉状。
等验过所的验到他们的时候,兵曹拿起他们的过所,例行公事问道:“来京城做什么的?哪里人?”
又看了一眼过所,拖长声音哦了一声说:“原来是从并州来的啊,并州叛党盗贼多啊,听说前几个月蜀国公叛乱余部西逃,申国公家的世孙奉命拦截,反被叛党所害,你们该不会是叛党吧?”
络腮胡子陪笑道:“军爷说笑了,小人是上党乡下人,年前突厥人过来抢了一通,本来就快活不下去了,这几个月并州又遭了兵灾,房子也塌了,小人在家乡实在活不下去了,小人的弟弟在神武公府做采买,所以这不就来投奔他了嘛!”
那兵曹盯了女孩一眼,轻佻的说:“你长得这么糙,想不到女儿还有几分姿色啊,就是黑了点,好好作养下,说不定被公府哪个主子看上就有造化了啊。”
女孩低头不语,有点害怕的样子,络腮胡子陪笑道:“小女长得像我那去世的婆娘,她乡下孩子没见过世面,军爷见笑了,”
说着,见机从背上的包袱里摸出一个纸包递给他说:“军爷巡城辛苦了,乡下地方没什么好东西,这是我们那旮旯的特产水晶柿饼,还算入口,给军爷尝个鲜,军爷笑纳!”又打躬作揖,满口奉承.
兵曹看这父女俩打扮灰扑扑的,怕也没什么油水,既是神武公府管事的亲戚,又对自己恭敬,遂接过纸包,手一挥道:“行了,走吧!”
络腮胡子恭敬地对兵曹又行了一礼,带着女郎进城而去。。
慢慢离城门远了,眼前是一条宽阔的大街,足有二三十米宽,父女二人也不说话,好像乡下人进城,眼睛不够用似的,只管前后左右四处打量。
终于,二人在街心停住了,这时周围无人经过,络腮胡子才轻声道:“刚才马车里坐的是杨侧妃,难道也是被发配到仙居尼寺?”
他对面的女孩回答:“也不稀奇,那人一向寡恩薄情,也不是没有可能,何况只是一个堂妹!”
他并没有点名,那络腮胡子却明白他说的是谁,轻声安慰女孩道:“王妃身体病弱,太夫人一向疼爱,想必不会被送出去,再者小刀也去仙居尼寺打探了,有什么消息必会传过来的。”
女孩抬起头,眼中泛起冷冷的光,说:“只不过是让小刀确认一下罢了,外大母家这次出力甚巨,那人这点面子总要给的,阿母必定无恙,只不过我不放心罢了,”想了想,又说:“元叔,让小刀先不要进城,他之前一直跟着我进出,我怕他被人认出来。”
如果现在李妃在这里,或许可以认出来眼前这个肤色微黑,身材高挑瘦削的女孩就是她日夜牵挂的儿子,代王府世子宇文玘,扮成他父亲的络腮胡子,自然就是定王府的侍卫首领唐元。
两人乔装打扮,唐元扮成一个大胡子,因他习武之人身姿笔挺,又在战场拼杀过,气质不同寻常,只好随时提醒自己弯腰驼背,宇文玘则把脸擦成赭黄色,扮成一个缩手缩脚的乡下女孩。
唐元心疼地看着宇文玘,说:“咱们还是按约好的先去同福客栈住下,然后再去皇城走一圈,打听打听,再做打算好么?”
宇文玘点头,两人向北市而去,北市聚集三教九流,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都有去处,是上京城中最热闹的地方,也便于打听消息。
店伙看二人风尘仆仆,又是一男一女,穿衣打扮也是不像有钱的样子,因此不咸不淡的问道:“是要两间什么房?”
唐元假装沉吟半天,做出一副肉痛状说:“我女儿风寒咳嗽,住大通铺怕是不方便我照顾她,这样吧,给我们来两间人字房吧,要靠最里头的,免得吵扰别人。”
店伙看向女孩,觉得她好似真的有点病容,心想这个驼背弯腰看着就没啥出息的汉子还蛮疼女儿的,且乡下人也还蛮知礼的,因此态度大为缓和,点点头道:“好的,预交两百文,拿着号牌就可入住。”
唐元拿了号牌,领着宇文玘去了。
两人上到二楼,进了离楼梯最远的一间房。
唐元经验丰富,没要天字房和地字房,人字房是客栈最多的一种,住的人最多,也最不起眼,又不像住大通铺的受人白眼。
选了离楼梯最远的房间,最是清净,少受人关注。唐元知道宇文玘爱洁,马上又叫来小二给了他几文钱,让他拎一壶热水来,先让宇文玘略略洗去风尘。
宇文玘用热毛巾敷一敷脸,又慢条斯理地擦了,脸上恢复了原来的白皙,唐元又从包袱里掏出一个纸包,从里面拿出一个黑色的药丸让宇文玘服下去。
宇文玘皱眉道:“元叔,我已经好了,可以不用吃了吧?”
唐元悄声道:“小郎君听话,不要轻忽,好不容易伤口愈合了,你筋骨还未长成,不好好养一养,怕是会伤了元气,以后有得麻烦。”
宇文玘只好接过药丸,放入嘴中,一股苦味直冲向天灵盖,他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
唐元看他这模样,不由笑道:“和你阿耶一样,不怕疼,倒是怕苦。有一次我们去江南刺杀南朝大将,你阿耶受了伤......”
讲到中途又醒悟过来,住了嘴强笑着说:“看我这破嘴,真是罗嗦......”
宇文玘坐到床边轻轻地说:”元叔,不用内疚,我知你一心为阿耶,不小心提起他也是因心中总想着他。
唐元背过身去,眼圈红了。
他对代王的感情很深,从代王六岁起他就在代王身边保护,他比代王大不到十岁,但他几乎看着代王长大,成婚,生子,可以说比这世上哪一个人呆在代王身边的时间都要长。
几个月前他保护宇文玘从长安出走寻父,其实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偷偷潜回长安了。
****我是回忆的分界线***
几个月前,他和宇文玘带人去并州寻代王,阴差阳错在洛阳和代王错过,等他们赶到并州晋阳,只是打听到代王来过晋阳,后面就不知所踪了。
两人猜代王被李穆扣押了,猜是猜对了,但他们不知道李穆怕夜长梦多,第一时间就将代王秘密地送往京城去了。
唐元和宇文玘在晋阳蛰伏了十几天,小心监视李穆的动向,却始终不敢轻举妄动。
唐元又怕别人传的消息不实,于是又派几名侍卫往相州方向去打听尉迟迥和韦孝宽的战事进程,有事就飞鸽传书。
又过了十几天,宇文玘越来越焦急,无论如何让唐元飞书给表舅尉迟迥,请他派高手来晋阳。
所幸晋阳是之前齐国邺城的陪都,相距才几百里,尉迟迥和几个表弟感情不错,听说代王身陷晋阳,急忙派了一队高手来救,两队人马汇合,终于找到了机会。
代王封国就在云中郡,知晓代王身陷晋阳后,云中刺史也举起了反杨坚的旗帜响应尉迟迥。
李穆亲自带兵去平乱,趁着李穆离开了晋阳,两队人马就趁机摸进了晋阳总管府。
李穆的嫡长子早死,世孙李优昙一直长在李穆身边,李穆平时最为看重他,着力培养,早早请立了他为申国公世孙,以至于李穆年长的几个儿子都颇有微词,申国公府围着爵位,也是暗流汹涌。
宇文玘他们在府中与坐镇的申国公世孙李优昙狭路相逢,唐元擒贼擒王先拿住了他,砍断了他一根手指,逼问出代王已被送往长安数日.
唐元还怕李优昙撒谎,又砍断了他右胳膊,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
唐元和宇文玘的心都凉了,然而却没有办法及时回救代王,要不是出其不意拿住了李优昙作人质,差点连晋阳城门都出不了。
等到出了晋阳城,李穆的儿子李清又来追赶。
李清本就对李穆立侄子为世孙不满,这次李优昙被擒,李穆又不在,正中他下怀,哪里肯受唐元他们的威胁去保全侄子的性命,不顾李优昙成了一个血葫芦,令手下来攻杀。
唐元等人看李优昙又疼又恨,恨不得啖其叔父血肉,倒是大大出了一口气,在并州兵前大骂“李穆老狗迟早报应不爽”,反而做主将李优昙放了。反正他已成一个废人,放他回去让这对叔侄互咬去吧,让李穆去烦心。
营救代王的两拨人死的死,伤的伤,脱险的时候只剩下了十几人,两拨人在沁水西岸分手,尉迟迥派来的人绕道回邺城去复命,唐元和宇文玘南下想回上京城救代王。
可是刚渡过黄河不久,就在华山郡看见了小刀做的记号,随后联系上了小刀。
三人见面是又悲又喜,唐元听说代王已被关在骁卫府,连遗言都交代好了,小刀已出来了好几天了,恐怕是代王已经罹难。
唐元老大一个人也不由得哭了,不住地念叨:“我的殿下......”
又听说杨侧妃不让阿康跟小刀走,不由得顿足,气道:“糊涂啊糊涂啊,为什么不听殿下的话?”
宇文玘不死心,想回长安城打探,他不相信父亲已死,好像自己不承认,父亲就仍然还在似的。
唐元明知希望渺茫,却也存了万中之一的希望。他横下一条心,陪他回长安.
待行到临潼县附近,唐元就坚决不让宇文玘跟着了。
长安城中多事之秋,他不敢让宇文玘去冒险,殿下或许只剩下这么一点血脉了,他不能辜负代王的嘱托。
他让小刀陪在宇文玘身边,几个侍卫护着他躲进山林,自己却往长安赶去。
临走之前,他对宇文玘说:“十天之内如果看不见我回来,不要来找,直接去找蜀国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