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转千回
铜镜前的乔蛮取一支金步摇簪在绾成髻的青丝中,她问旁人自己这身霓裳华服可配得上这支金步摇。可这支步摇的做工用料都远不如她穿戴的凤冠钗嬛,相比之下更显得朴素寒酸,她的话反而像是有意刁难。
屋外喜气洋洋,屋内却安静至极,眼尖的人注意到乔蛮的这支步摇是一对缠绵的比翼鸟,于是灵机一动道:“比翼鸟的寓意是极好,想必赠钗之人是用了心的。”
听到这话的乔蛮杏眸含笑,她像是极其满意这个回答,可眉宇间却蒙上了一层浓浓的哀怨。
乔蛮辞别兄父,她回望院墙一侧的梧桐树,不知是何原因没能熬过寒冬的梧桐死在早春到来的前一周,树枝形如一只枯槁的手直直指向晴朗的天。
多年前,一位少年郎在被父亲送往北疆的前夜翻墙同乔蛮告别,月夜下的二人私定终身,少年人情窦初开的画面仍历历在目,而这棵梧桐树正是这份情谊的唯一见证者,如今树枯人亡的结局倒对得起他们二人的宿命。
乔蛮坐上花轿,她松开紧握的手,指甲已在掌心留下一排渗血的掐痕,她手里躺着一枚浸了血的破损玉珏,与她挂在颈部藏在衣下的玉珏原是一对。
讨伐反贼苏护前的某日,她赠玉珏表心意,而崇应彪更是回金钗示钟情。
“赠君以玉珏,明我相思情,回我以钗嬛……表君情真切。”两只信物如今都回到乔蛮手中,她轻轻抚摸玉珏破裂的纹路,乌黑的血渍染红了羊脂般润白的玉。
乔蛮取下金钗拿在眼前,她仔细端详端部振翅欲飞的比翼鸟,朝歌自然不可能有手艺如此粗劣的工匠,乔蛮不愿去猜想这对比翼鸟出自谁手。她下定决心,用金钗割破掌心,鲜血从一条切断掌心姻缘线的裂口处涌出,这道伤口也是她心头的裂缝。
乔蛮擦去金钗上的血,小心翼翼地把温热的血覆上残破的玉珏,破损的信物在她手中有了温度,似乎只有这么做才能透过它触摸到尸骨无存的爱人。
崇应彪的侍卫从朝歌到兖州不眠不休跑了两日,路上折了一匹马,快马加鞭的侍卫为乔蛮送来的不是崇应彪平安无事、凯旋而归的消息,而是把自己在崖边寻回的玉珏交还给她。
得知儿时曾为自己折花摘果的少年郎被营中故友一剑封喉、含笑殒命,乔蛮在心中封闭多年的情感崩溃决堤,腥甜味道随泪水涌上她的口鼻,像是被痛醒的麻木之人,她惊觉四周的红与自己呕出的血一样刺眼。
"崇应彪,只恨你我流离半生,终究缘分尽误。”乔蛮道:"既然我们今生无缘,惟求来生再聚。”
她执意许下诺言,惊闻花轿外有人高喊大风袭来,凉风吹起轿帘,乔蛮贪婪地透过缝隙望向晴朗无云的天边,仿佛看到了刀剑浮光下绝处逢生的崇应彪,身披金甲的他与自己遙遙相望。
如今得偿所愿的乔四美望着眼前泣不成声的戚成钢,她再也无法从男人身上看不到一丝崇应彪的影子,多年紧紧抓着戚成钢不肯放手的乔四美都只为透过这个怯懦的男人去看高举虎纹旗、踏遍沙场的北伯侯崇应彪,可每被戚成钢辜负践踏真心时她又会陷入深深迷茫。
“戚成钢,你还想和我一起生活吗?”她问。
“想,我想和你好好过,我会对你、对巧巧加倍好。”
“可我不想了,戚成钢。”乔四美苦笑道。她在心里咀嚼着生活二字,前世的自己不敢奢问崇应彪任何与未来有关的事,只因她在世代爱恨情仇的夹缝中看不到自己与崇应彪的未来。
今生她把自己两世的爱都给了与崇应彪神似的戚成钢,为的是填补他们之间的遗憾,可惜一旦把真心托付给错的人,只会遍体鳞伤。
那个夏日她见到一身军装的戚成钢以为他是骁勇善战的北伯侯转世,却花了那么多年才明白前世的爱人不在这里,今日乔四美终于决定放过戚成钢,放过自己,接受戚成钢不是崇应彪的事实。
"能把前世今生的爱都给你,我已经满足了,崇应彪。"乔四美望着啜泣的戚成钢,年轻男子低声落泪的模样像极了当年受尽委屈的崇应彪。营中的兄弟苏全孝死的那日,崇应彪也曾这样落泪,自他弑父之后乔四美再也没见他笑过,听闻他最后一次露出笑容还是死前释怀的笑。
乔四美此时像一位母亲一样,耐心安慰戚成钢道:"成钢,谢谢你用这些年成全我的执迷不悟。"
在乔四美还是乔蛮时,她就明白一个道理,人会在自己最痛苦的时候选择撕扯受的伤,为的是铲除腐肉,更快愈合。所以乔四美割舍爱了多年的戚成钢,不再执着用命运轮回给自己与爱人戴上枷锁。
“四美,我不知道你说的崇应彪是谁,如果他曾经很爱很爱你,我今后也能做得到。”戚成钢抱着乔四美,他的眼泪也曾无数次砸进过四美的心,可今日无论怎样都叩不响她的心门,也许是因为她一直掩盖的真心早已残破不堪,所以戚成钢最终也得不到四美的回应,只听见她一声声无奈的叹息。
“这么多年他一次都不肯进入我梦中,想必他还是那个会拿石头砸我窗的人,一个心眼比针尖还小的小孩,那时我俩在梧桐树下私定终身,没准在他看来这两世都是我负了他。”
乔四美抹去戚成钢的眼泪,她笑道:“你怎么还是哭得像个小孩呀,崇应彪才不会这么哭呢。成钢,你我这辈子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只是我已知自己的结局,今后你去找能和你一起走下去的人吧。”
这时乔四美望着戚成钢的眼睛对她爱了两世的人说:“还好这一生并不苦,忍忍也就过去了,从此我与你梦中不相见,醒时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