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幕、[离]字
【1】
宫尚角淡淡扫过我们两个，注意到我们两个的手上还沾染着许多已经快要风干的泥土，于是吩咐了两名下人取了两枚干净手帕过来分别递给我跟上官浅。
“把手擦干净。”宫尚角开口了，我们两个自然照做，仔细用帕子擦着手，然后又听见宫尚角继续说道，“女孩家最重要的就是干净，家世干净，面容干净，手脚干净。”
这话语颇有深意，任谁听了都知道宫尚角的话是在含沙射影。
上官浅如此聪明心机，怎会听不出这话语间的意有所指，但面上依旧是那副凄凄惨惨的柔弱模样，杏眸里闪烁着点点泪光，哽咽着小声回道，“角公子教训的是。”
宫尚角目光移向我，我垂眸微笑对他颔首一礼表示了回应，那如深潭一般的眸子深不可测，最终宫尚角只是凝视我半晌却什么都没有说。
临走时，宫尚角只是吩咐下人们要赶在晚膳以前打理好一切，不然悉数并罚。
宫远徵看我一眼，眉头紧蹙，他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又最终选择了沉默。
无名的怒火压在心头，宫远徵拂袖离开，跟上了宫尚角离开的步伐，很快就在角宫里消失了身形。
而这期间，我却未抬头看他一眼。
我想就算宫远徵再笨，也不难看出我对宫尚角的讨好与巴结之意吧，虽然心里闷闷的，但眼下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能断绝与宫远徵的关系。
只期望着一切计划顺利，得我所愿吧。
我看向远处雾气弥漫的山坳，只觉得自己仿若置身于一个巨大的牢笼中。
尽管我对上官浅有诸多不满，但她有一句话我却是十分认同。
宫门，的确是囚笼之地。
而我，讨厌这样的束缚，只想要自由。
“沐姐姐在看什么？”上官浅见我出神许久，忍不住出声询问。
我倒也没再避讳，而是抬手指向远处悠然飞过的两只飞鸟，淡淡的说出一句诗，像是说给上官浅，又像是我在自言自语的呢喃，“自笑平生无所着，不如山鸟解思归，若是人人都能如鸟儿一般自由自在，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多烦忧事了……”
上官浅微微怔愣了一下，她顺着我的目光看向远处，两只鸟儿在空中自由的上下翻飞着，在雾气中时隐时现，眼中划过一抹极浅的向往，但却又转瞬即逝。
“鸟儿虽自由，但却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凡事都有两面性，自古以来，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也。”最终她只是笑了笑，率先收回目光转身，“时候不早了，咱们还是赶在角公子回来之前将花种好吧。”
上官浅翩然离去，只留下一抹清雅的淡香。
远处的雾气也逐渐浓了起来，最终将两只飞鸟完全隐匿，再也找寻不见。
【2】
自从宫子羽去了后山进行试炼，没了与宫尚角的相互对峙，一时间紧张的气氛也缓和了许多，但只有我知道，这看似平静无波的湖面之下，正暗藏着蓄意已久的杀机。
为了避免更多的伤亡，我决定加快自己的进度，一定要赶在上元节灯会之前离开宫门。
所以我开始回避起上官浅来，独自去宫尚角那里怒刷存在感，比如各种“机缘巧合的偶遇”或者“不小心走错地方了”等等诸多烂俗而好用的借口，上官浅也看出了我的意图，看向我的目光也越发敌视起来。
然而这里是角宫，我们两个的房间还是挨在一起的，加上平日身边还有绿莹和红袖她们昼夜轮替的看守，即便再想除掉我，却也无法寻到下手的时机。
这倒是给了我充足的时间与空间去发挥，终于在我的一番操作之下，某天晚上，绿莹敲开了我的房门告诉我，对我说出了我一直期待已久的话，“沐姑娘，角公子有请。”
等梳洗打扮好以后，绿莹带着我一同前去宫尚角的寝殿，路过上官浅的房间时，我还特意看了一眼，里面早已熄了灯一片黑漆漆的，也不知道是已经休息了还是如何。
算了，跟我都没有关系了。
走了许久，绿莹停下了脚步，抬手扣响了我面前的门扉，轻声道，“角公子，沐姑娘到了。”
屋里沉默了几秒，而后回应，“知道了，你们先退下吧。”
“是。”绿莹对我点点头，而后躬身退下，领着几名侍女离开。
我摸索着袖子里放着的信笺，正思索着应该要如何跟宫尚角开口说关于自己想要离开的事情，而且就算我说了，他一定就会答应吗，如果不会，我又该怎么办呢。
就在我脑子里混沌一片的时候，屋内又传来了声音，“一直呆在外面做什么，进来。”
有道是，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顺其自然好了。
我深吸了口气，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屋里只有宫尚角的桌案上燃了一盏灯，所以颇有些昏暗，因为我开门的缘故，烛火微微摇曳了几下，将门重新掩上关好后，那忽明忽灭的烛火才重新稳定下来。
宫尚角执着毛笔，在宣纸上轻轻落笔，似乎是在写着什么，见我进屋以后只是站在门边看着中间的墨池出神，宫尚角淡然出声，“过来，替我研墨。”
“是。”我低声应了，虽然说平日里在宫尚角面前嬉皮笑脸的但那毕竟旁边还有绿莹她们，而现在不仅是晚上，而且还是就这样的独处，让我怎么也有些许的不自在。
于是小心翼翼的蹭了过去在宫尚角旁边跪坐下来，我拿起墨块在砚台中缓缓的研磨着，本来有些泞住的墨汁也逐渐的融开稀释起来。
宫尚角身形姣好，腰间笔挺，只有头微微垂着，微暖的灯火照在他的脸上投落下许多阴影，也柔和了那张本身冷硬的俊朗五官。
宣纸上写满了蝇头小字，加上屋里昏暗，我自然也看不清什么，写了很久以后宫尚角才停下，他将写好的字放在一边用镇尺压好，然后又取了一块面积较大的宣纸在桌案上铺开落上镇尺。
宫尚角将毛笔重新浸满墨汁，将多余的墨汁在砚台边缘刮去以后才再次落笔，而这一次，他只写了一个字后便将毛笔放下。
“乔安姑娘，可认得这个字？”
听宫尚角这么一问，我放好墨块探身看去，只见白净的宣纸中间，只有一个板板正正的[离]字。
那笔墨浓重，笔锋干净利落，每一笔一划都颇具力道，就连我这个对毛笔字一窍不通的人也不难看出其中美感。
“角公子的字苍劲有力，平日都听说字如其人还不能明白此中含义，如今见了角公子的字倒是明白了。”我依旧没有忘记先吹捧一波，但是这次却也是发自内心的赞美，而后我才回答了宫尚角方才的问题，“回角公子，我瞧这纸上所写的，是一个[离]字，不知可对？”
“不错。”宫尚角点点头，“确实是[离]字。”
我不明白宫尚角的用意，刚想问他，他却是先一步开了口，“[离]字，既是离开，又有分别之意，如今我看乔安姑娘倒是刚好适合这个字。”
说完，宫尚角抬起头来看向我。
那抹目光无比幽深，仿佛要将我看穿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