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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幕、物是人非事事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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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夜色如墨,只有一抹幽暗烛火。

空气里一片静默,我有些怔愣,目光逐渐变得空洞起来,我看着宣纸上的那个字,想要解释些什么,但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最终只化成一声叹息。

我抬眸看向宫尚角,唇边的笑带上些许涩意,“果然什么都逃不过角公子的眼睛。”

既然他已然看出我的用意,我自然也不需要再同他虚与委蛇,于是坦言道,“我想要离开宫门,希望角公子成全。”

宫尚角深深看我一眼,并没有回答,而是答非所问的说道,“乔安姑娘与远徵弟弟之间的隔阂是因为颜姑娘的原因吧,远徵弟弟对感情之事琢磨尚浅,加上少与女子相处,不善于表露自己的情意和心事,若是你能多给与远徵弟弟些时日,相信他定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我听出了宫尚角话语间的挽留之意,但我去意已决,而且真正让我确定要离开的除了宫远徵对感情的青涩,更多的是来自于宫门的沉闷与压迫。

自从我来到这里,我的心态就越来越沉稳,发自真心的笑容也越来越少,说话也越发的咬文嚼字起来。

就算我不想承认,我也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

来自于现代的我,正在潜移默化的被这个时代所同化。

我不喜欢这样的感觉,我也在害怕这样的同化会将原本真实的我全然淹没,或许这才是我想离开的真正理由。

所以我果断回绝,面朝宫尚角俯身拜落,“求角公子成全。”

“……”

过了很久,宫尚角才开口,“就算我愿意放你走,只怕远徵弟弟那里……”

“徵公子那里,我自然会想到办法的,只要角公子您同意让侍卫们在我出去的时候不加阻拦即可。”我见宫尚角有所松动,于是赶忙直起身来从袖里取出信笺递向他,“我已把我所知之事都写了下来,至于信与不信,全凭角公子定夺,我…”

话音未落,宫尚角便一把擒住我正拿着信笺的手腕,只是稍微一使力,我便整个人身体前倾失去了平衡,重重扑进了他的怀里,一瞬间,好闻的月桂熏香便盈满了我整个鼻腔。

我刚想要挣扎便被宫尚角一把按住了后颈,然后听见他俯下身,在我耳畔低语道,“别动。”

我能感觉到那因为长年习武的指腹长满了薄茧,擦皮肤上有些微微刺痛,听宫尚角这样说,我便老实趴在他的胸口处不动了,生怕他下一秒就会掐断我的脖颈。

不知过了多久,我只觉得我的脸颊都开始升温发烫,宫尚角才松开了我。

或许是因为脸热的原因,所以那屋中传来的微微凉风在此刻显得尤为明显,我这才注意到,之前被我合上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敞开了一道缝隙。

我看着宫尚角一脸泰然自若的神情,只见他往门外轻轻撇过一眼,而后垂落目光,“这样,就可以了吧。”

我忽然反应过来什么,赶忙起身跑向门边,果然看到了长廊处已经走远的那抹熟悉背影,他走的很快,只一会儿便已经在拐角处消失了身形。

我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提起裙摆想要追上他,然而却听见屋内的宫尚角淡然的说道,“缘来缘去缘如水,越是紧握,越是失去,既然乔安姑娘已经做了决定,于此放手,也不失为一种洒脱。”

攥着裙角的手逐渐松开,我忽然笑了,想不到宫尚角倒是比我这个现代人还思索的通透,也难怪剧里他即使对上官浅动了情却还是可以理智的克制自己,最后选择了放手。

“几时离开?”宫尚角问。

“上元节。”

那一天最为热闹人也多,而且宫门还尚且平静,刚好是离开的最好时候。

宫尚角点点头,将信笺收进袖中,取了两个茶杯斟满,唇边带起一抹极浅的弧度,“既然都已经来了,不妨坐下与我一起听个故事可好。”

【2】

一切的开始,都要从宫远徵六岁那年说起。

宫远徵从小生长在徵宫,一直得母亲鸢夫人的颇多宠爱,他的父亲从来都是要么泡在医馆里研究药理,要么就是去宫门外寻找高人求学问药,所以平日里他对父亲的印象,只有幼时已经越发朦胧的虚影。

在宫远徵不记事的时候,鸢夫人还能用各种理由和新奇事物岔开话题,但在他六岁的时候,已经完全不好用了。

即便鸢夫人一再说自己父亲对她和自己多好多好,但宫远徵就是不领情。

因为就连他的生辰,父亲都不曾回来看望他和母亲,只是一直远在宫门以外,不知道忙活什么事情。

可是再重要的事情,能比得上自己生辰和母亲的吗?

所以宫远徵讨厌父亲,顺带着也讨厌父亲带回来的所有他不认识的人,比如说现在面前这个对他笑语盈盈的小女孩。

他刚才听见下人们对母亲说父亲回来了,他才会这么着急的在走廊里跑着,想要去质问他为什么那么久都不回来,结果自己身体也弱,步子也小,没跑出去大殿就在走廊上摔了一跤,等他爬起来的时候就看到一个小女孩对他伸出手来问他有没有事。

而他看到小女孩旁边站着的,还有一个从没有见过的白胡子老头,还有就是那个已经快要在他记忆里彻底消失掉的那个人。

他的父亲,宫行徵。

他听见父亲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瞬间带上了笑容,甚至眼里带上了欣慰,他对他解释着两个人的身份然后就要伸手朝他过来,宫远徵拂开那双手,在三个人讶异的目光里跑回了母亲的房间,抱着母亲哭了好久好久。

从那时候起,父亲带回的两个人就住在了徵宫,他从下人那里知道了,白胡子老头是药林峰有名的医者洛隐川,而那个小女孩就是他的孙女,洛姝颜。

尽管宫远徵一再臭脸相迎,但洛姝颜依旧对他笑语嫣然,似乎全然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在热脸贴冷屁股,她总是追在他后面问东问西,像是很没见过世面一样。

谁知宫远徵才这么一说,一向笑着的洛姝颜却第一次露出了难过的表情,她说自己从很小的时候就没有了父母,一直跟爷爷呆在山谷里从来没有见过什么人,每天都是跟草药和清风竹林作伴,所以才会这样。

那时候宫远徵才第一次觉得,原来这世间,还有比他更惨的人。

也就是那时候起,宫远徵才开始一点点的接纳了这个突如其来的闯入者。

他们经常一起偷偷跑出徵宫去溪边捉鱼捞虾,一起在白胡子老头的课上打瞌睡,然后被平等的在手心打了三戒尺,然后他们两个一起对白胡子老头做个鬼脸就要跑,引的他举着戒尺在徵宫里追着他们两个上蹿下跳。

但老头就是老头,总是追不了多远就放弃了,他们两个就溜进厨房找糕点裹在怀里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偷吃。

因为平时鸢夫人总是以小孩子不能总吃甜食作为借口不让他们多吃。

心满意足的两个小人躺在房顶上看着月亮,洛姝颜告诉他自己比他年长,按理应该叫她颜姐姐,宫远徵要比一个小孩辈分低自是不愿,但架不住洛姝颜一直在他耳边啰嗦,这才答应了。

洛姝颜看他与父亲不和,所以告诉了他为什么父亲很久未归的原因,是为了研制一种叫百草萃可解百毒的奇药,用来化解旧尘山谷雾气里的毒素,不然长此以往,宫门里的人都会像宫远徵这样虚弱无比。

宫远徵虽然依旧不领情,但看着忙碌的父亲,自己也逐渐谅解了他,慢慢的也能同他说上几句话了。

每次他借着学习的借口和父亲搭话时,洛姝颜就会在一旁盯着他发笑,看的他好生不自在,脸颊也热热的,就像发烧了一样。

两个孤单的孩子,就这样机缘巧合下相识相聚。

宫远徵觉得,那一年是他人生里最快乐的一次,有母亲有父亲,还有白胡子老头跟洛姝颜。

但一直到那一天,宫远徵为了想去摘洛姝颜最喜欢的玉兰花一个人溜出了徵宫,等回来的时候,路上躺着好多的尸体。

宫远徵问了一个还有一息尚存的侍卫,他说是无锋来派人找药林峰的医者才大开杀戒,然后便再没了生气。

宫远徵第一次跑的那样急,那样快,连自己手里抓着的花瓣都跑散了好多都不知道,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房间的。

只知道满脑子里只有父亲母亲,还有洛姝颜死去时因为痛苦而睁大的双眼,他一个人蜷缩在被子里,抱着那只剩了树枝的玉兰花,哭到最后昏了过去。

也就是从那一天起,宫远徵再也没有笑过。

宫门里的下人们都说他没有心,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曾经有过,而且又在心受伤的时候有多么的难过。

他像是在那一天把生平的所有眼泪都流干了,所以在母亲父亲和洛姝颜下葬的那天只是呆呆的木着一张脸,只觉得眼睛被那满殿里挂着的白色刺的眼睛生疼。

直到有一个人过来问他,“你是宫远徵?”

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宫尚角。

……

宫尚角的声音沉静淡然,诉说着一个悠长的故事,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润了润有些干涩的喉咙,再抬头时,却是微微愣住。

因为我早已不知道何时,已然泪流满面。

物是人非事事休。

欲语泪先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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