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幕、离开与自由
【1】
我与宫尚角深夜促膝长谈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宫门，就连与我一向要好的青霜和冬栀，在久违的见到我以后也是一脸的神色复杂，她们纠结的看我半晌却最终什么都没有问。
我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便也不想再去多考虑些什么，如今这样，倒也是遂了我的心愿。
今天来医馆之前我特意去找了宫尚角，这才得到了出去的许可，他也没有问我去医馆的目的是为了什么，只是在欣赏一副金龙出云的画时，手指放在龙身轻轻点了三下。
我明白他的意思是要我在辰时三刻时动身离开，于是对他俯身一礼，万千言语只汇成一句，“多谢角公子。”
宫尚角摆摆手示意我离开，眸子半敛，面上依旧是那副清冷淡漠的模样，让人看不出情绪。
今天难得的晴了天，虽说阳光被雾气挡住了些许，但总归比以往的阴翳沉郁的天气要好上很多，今天只有绿莹跟着我，红袖则是自觉的留在了角宫看守上官浅。
等到了医馆以后，绿莹对我施然颔首，“医馆乃是徵公子管辖的地界，奴婢们没有特殊指令是不允许随意进出的，如此还请沐姑娘自己进去吧，奴婢们就在门口等候了。”
我点点头，随口应了，转而步上台阶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一进门，便看到了正背着药筐的青霜和冬栀，我假装没有看出她们的异样，只是自顾自的问了宫远徵的所在便离开了。
我抬手敲了敲门，过了很久门才被缓缓打开，宫远徵一身酒气，连平日光洁无比的下巴都隐约泛出了青色的胡茬，全然不见往日的倨傲张扬。
他显然也没料到来人会是我，微微愣了一下，先是下意识的笑了一下，但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上扬起的唇角又重新回落，宫远徵深深看我一眼，“你来做什么，来看我笑话的吗？”
“你醉了，宫远徵。”我淡然回道，“有什么话我们进屋再说。”
宫远徵朝着我身后看了一眼，没有发现其他人于是放下撑在门框的手，侧过身为我让出空间，等我进去后才缓缓的将门关上。
屋内散落着一地的空酒坛，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蹲下将酒坛一一捡起放回桌上。
房间里静悄悄的，酒坛与桌面触碰发出的声响在此刻听起来尤为清晰。
就在我伸手要去够最后一个酒坛的时候宫远徵终于忍不住了，他将我一把拽起拉至自己身前，“你这是在可怜我吗？现在整个宫门谁不知道我宫远徵的新娘居然在角宫勾搭上了我哥哥，你若是气我怨我，打我骂我都好，为何要如此折辱我宫远徵？！”
宫远徵松开我，转而两手紧紧握住我的肩膀，他紧紧盯着我，目光里涌出泪光，“究竟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阿乔你告诉我好不好，你到底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求求你别这样折磨我……”
我被他眼中的灼热与愤怒深深刺痛，只能垂落眼眸，我心中酸楚，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保持平静，“如果我说我想要自由，你能给我吗，宫远徵。”
“自由…”握住我的手指忽然放松，宫远徵愣住了，他喃喃着重复了几下这个字眼，忽然声音又变得急切起来，“只要无锋一事结束，我就娶你回徵宫，我不叫人看着你，你想去哪就去哪，我绝不过问，还有你不是介怀我跟颜姐姐之间的事情吗，我都可以告诉你，这样还不行吗？”
“宫远徵，你一直都知道的。”我抬起头看向他，手却暗暗伸进腰带里摸了一粒药丸出来，我抬手抚上那张总是出现在我梦中的脸颊，眼中带着眷恋，宫远徵痴痴的望着我，他的眸子里清晰的倒映着我的身影，我忽的笑了，“我想要的自由，不是这样的……”
说着，我将药丸含在口中，覆上那张微微泛白的嘴唇，在宫远徵震惊怔住的那一刻撬开他的唇齿将药丸送了进去，他刚想要往外吐便被我垂了一下腹部，没有防备的他就这样顺利咽下了那粒药丸。
这个方法还是跟宫远徵第一次见面时候学到的，没想到今天倒是派上用场了，我不禁感叹，天道果然是好轮回啊。
“你给我吃了什么……阿乔，你……”宫远徵不可置信的抓住我的袖子，转而缓缓失去了力气，随着声音的变小人也缓缓下落。
我抱着宫远徵，废了好大的力才勉强将他抬到床上，将他额头的碎发梳理整齐，我静静的看着熟睡的宫远徵，最后从他怀里取走了那个一直被他带在身上的锦囊。
为他掩好被子，在宫远徵额头留下轻柔一吻后起身离开。
其实我一直都明白，宫尚角的怀疑从来都是宫远徵想要留住我的借口罢了。
孤单一人的他，总想要留住一些什么，然而却是用错了方式。
就像宫尚角所说的那样，缘如水，越是紧握，却越是失去。
长廊里吹来着阵阵的风扬起我的裙角，等出了医馆后绿莹什么都没有问，只是默默跟在我身后走着。
【2】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辰时，宫尚角如约定的那般将上官浅叫走，连同红袖和绿莹她们也被吩咐去服侍两人聚餐用膳。
我把金子和以前从青霜和冬栀那里打牌赢来的碎银收好，最后只用包袱简单裹了几件衣裳，主打一个轻装便携。
在出宫门的时候侍卫也没有对我横加阻拦，只是装作视而不见的样子。
拽紧了包裹，我漫无目的的往前跑着，一直到人声和灯火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才慢慢的停下了脚步。
果然同我想的一样，城中的大街小巷里人声鼎沸，街上贵人小姐们都乘着香车宝马出行，偶尔风吹过轿帘，还带出好闻的香气，城中家家户户乃至各路小贩皆是用各色各样的灯笼装点，就连路上闲逛的行人，也是人手一盏。
“这位姑娘，一个人站在这里莫不是在等心上人来？”
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我回身看去，是一个看起来十分和蔼的老妇人。
她对我笑了笑，然后指了指自己推车上挂满的灯笼，“这来往过路的行人这么多，不妨买一盏灯笼也好让您的心上人能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您。”
我也没有开口否认，也不打算多作解释，但是看她年纪这么大了还要为了生活出来忙碌，于是也没有拒绝，在架子上挑了一个做工精致的荷花灯笼，问道，“婆婆，这个要多少钱？”
老妇人伸出两根手指，说道，“两文钱。”
我摸了摸身上，在腰间的暗兜里掏出一块碎银子，递给她说不用找了，谁知老妇人却是连忙对我摆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姑娘，这银子都能把我老婆子这一车的灯笼都能买下来了，您才只选了一个，老婆子我不能收啊。”
我见她态度坚决，于是只好放软了语气，对老妇人笑着说，“那这样吧，这一车灯笼我就全部买下了，婆婆您就在街上逛逛，若是有人有喜欢的灯笼，叫他们直接选了取走就好。”
“可是，这……”老妇人有些为难。
我豪气的挥挥手，想了想又补充道，“就当是本姑娘心地好做慈善了，刚好我今年运气不顺，婆婆就权当帮我积福转运了，如何？”
“好，好，好。”老妇人眼含泪花的点着头，竟是一下连说了三声好，在我离开时对我合袖作揖，“多谢姑娘了。”
提着灯笼漫无目的的在街上游走着，不知不觉就行到了一座石桥上，我倚在石栏处，看着水中自己朦胧摇曳着，孤身一人的倒影。
忽的听见旁边的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大家准备好，烟花就要开始喽！”
只是片刻的恍神过后，刚才还只有稀疏来往的桥上便已经挤满了人，原本热闹的交谈声也瞬间消失变得安静起来。
“砰——”
烟花升空炸开的声音响起的一刹那，人们纷纷拍手叫好，随着人群的欢呼声里，我抬起头，看到了一抹金色与红色相间着绽放的硕大烟花盛开在夜空里，如同一枝盛开的花朵，绚烂而璀璨，最后又一点点的散落，化成点点的星光于夜幕之中缓缓陨落。
接着，我看到一支又一支烟花升起，炸开，接连不断的将夜色照亮。
一时间，我竟是被这美景惊的失语，只能站在原地呆愣愣的欣赏着。
直到一声充满怒意的吼声从桥下传来。
“谢乔安，你给我回来！！”
我登时回神，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果然正对上一脸怒不可遏的宫远徵，我本以为他能够多睡上几个小时，结果倒是比我预料的要快。
宫远徵的身后还跟着一队侍卫，我看到他对他们说了一句什么，然后侍卫们便纷纷往桥上冲来，有过路的行人都被他们随手挥开。
不过多亏了人群的拥挤，几个侍卫的速度一下子慢了起来，被桥上密集的人群来回推搡着寸步难行。
这要是放在以前我肯定会被这一下弄的不知所措而慌了神，而这一次，距离自由最近的我，不知为何，此时我的心里却冷静的要命。
我并没有急着跑，而是对宫远徵扬起一抹极浅的笑容，像是释然，又像是无奈，还带着些许离别的感伤。
我对他无声的开口：再见了，宫远徵。
而后，全然不顾及他一下子暴怒的脸色，转身便隐匿在了人群中。
隐约还能听见宫远徵的大喊声。
不过，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我终于……
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