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错乱
第八章 错乱
锦觅不敢多做一刻停留连夜便下山去了,那日清晨,他的话如锥嵌在心底的,她怎么敢忘,他说:再也不要来找我。
今次有言如旧:不要再落入我手里。
她想,伤绝也好吧,免得牵念绊人心,锦觅叹息一口,还好,有一湾清月相伴。
御驾要去离宫,这该是早就开始准备的事了,从前旭凤的行踪打算都是不瞒她的,可是此番这种大事他竟没同她提起过,锦觅一番胡思乱想,末了只道今年好像较往年早了些,他怕是没来得及告诉她。
可是心中还是气的,便不打算回去,且让他着急一下,看他找不找得到自己。
锦觅在山下的农户家里丢了些银子,在此等了半月有余也不见旭凤找来,窝了满肚子火。有一日终是听说銮驾经过,禁军统帅屈不蔺时刻随銮护驾无有疑问,此番伴驾随行的自然少不了熠王,屈帅治军严谨她不敢贸然行动,只等前行的帝后车驾过去,才混入队伍,有人接应,混入的十分容易。
展诚是一副心惊肉跳的样子,话不敢多说,只道:“安全回来就好,我去同殿下说一声,这些日子他快急疯了,你且跟在这里,不要乱走。”
到了沅山汤泉宫,等一切安置妥当,再见到旭凤时已是入夜了,他一副疲惫不堪之相,眼底布着血丝,人也似乎瘦了,那模样看起来比润玉还憔悴许多,锦觅心中酸楚极了,那些窝火生气也都瞬间消散了。
“多日不曾好好睡觉么?”
锦觅一开口旭凤便抱紧了她,身子也是微微颤着:“我哪里都找不到你,我真是害怕……害怕再也见不到你了,若是润玉真的狠心敢伤你,我定然……”
“什么?”锦觅伤怀的情绪微变,问道:“我还什么都没说,你怎知是润玉?噢,不对,你敢让我去,定然怀疑的就是润玉了?”
旭凤有些拿不准锦觅的想法,强调道:“是啊,你自己也看到了,还用我多解释么?本来一切都是他搞得鬼,可有找到什么证据?”
“什么都没有!”锦觅不知因何生气,旭凤骗她,还是因他竟然怀疑润玉,她推开旭凤道:“我还没找到通往顶台的线索就被房客捉住了,那日入住的不是一般房客,是孔太医请来为润玉看诊的那个江湖郎中。”
她始终觉得江烟楼来往贵族颇多,又鱼龙混杂,谁暗潜其中都有可能,不一定就是润玉,若幕后之人真是他,避嫌还来不及,怎会成为江烟楼常客。
旭凤没想到都让她自己亲眼看到了,竟还不相信,“你不要被他无害的表相骗了!想必你也见到他的样子了,哪里是病急?今夜晚宴上我看他可康健的很。”
“你意思是他在装病?”锦觅仔细回忆着那夜见到润玉的样子,他的状态的确好多了。
“他不装病怎能撇清自己避开嫌疑?一月前病的马上就……”旭凤收住顿了顿,又缓了语气疑道:“那薛鹊是什么神医,这么快就能把他治的活蹦乱跳不见丝毫病容?”
“可是他也不至于装病,老师离世那一年,他病发险些没命,这你我都亲眼见过的,他向来受不得大的波澜刺激……”锦觅皱起眉,病这种事怎么能做得假,三年前的大婚后,他病情复发一度陷入昏迷,父亲说连孔太医都罢手无措了,彼时她是真后怕的。
“我都不知道你对他的信任自何处来,他从前病过不假,可这么多年多少奇珍药材送入沄王府了,孔太医不是说他的病已经见好了吗,这次无端端的又怎会病急?”旭凤又气又伤,道:“你知道我这半月都经历了什么吗?我险些连这沅山都来不了!此番针对我的矛尖来的蹊跷,一环且扣一环。”
润玉此次病急不是无端无由的,可是这话锦觅此时无法跟旭凤说的清楚,于是只道:“润玉来汤泉宫一月有余了,若是朝堂上有人针对你,他的手也伸不到那么长,况且,他不过担着个四品京兆尹的职位,又能调动的了什么波折。”
“若不是他,就凭六弟七弟能成了什么气候!”
“你和润玉虽非一母同胞,可他自幼就养在皇后娘娘名下,你们俩实在用不着各自为谋针锋相对啊。”
“锦觅,你怎么如此天真,唉。”旭凤气急,就将什么话都与她说了出来:“他在朝堂无权,不代表没人,尚书省都快成他的了,礼部,老师留下的余威气数未尽,户部,他那侧妃孙氏之父这两年也爬的很快,就连那孙氏之弟今年也能入得刑部任职,吏部也有……也有你爹的旧部下。”
锦觅觉得可笑,旭凤这像是杞人忧天,不免言过其实,“这些虚无缥缈之权又不是真正握在润玉手上,你又何须担心,尚书省的长官可是你本人啊。”
“我这尚书令本来就是个闲职空架子,手上又有多少实权,说是总领尚书省,不过每日点卯罢了,各部尚书哪个又会听我的?近来这些绊子谁敢保证他们没暗中使力。”
“北军虎符在你手中,哪个皇子又比的了你这般位置,你本就一人身兼二职,若每个都有实权,本也说不通啊,你忙不过来不说,军权政权样样在手,恐引陛下猜忌。”
旭凤也知道锦觅分析的很对,他一时被说的烦乱,可近来朝堂上就是风有不对,他也不知怎么才能与她讲明白,又燥又怒的,冲口道:“他沄王的人在尚书省已占了泰半,遑论中书省,那相位中书令如今可是他的老岳丈,你教我如何安心。”
锦觅胸中火气瞬时逆起,怒道:“你什么意思,是说我爹凭借裙带关系结党营私站队咯?且不说这岳丈是个假的,就那婚姻,润玉恨透了我们洛家,你何时见得他与我爹像平常岳家一样往来了?我爹是什么品性陛下若有疑便不会破例将他从吏部擢升至中书!”
说来也巧,自从沄王与洛家长女订亲后,五年间,洛霖从一个小小的五品吏部郎中连番升迁,直至如今做了百官之首的中书令,多少人眼热,背地里说三道四,又有多少人盯着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可洛霖腰背挺得直,一路踏的稳,不偏不倚,又有大才,为官清廉,比其座主荆落松的刚正无私有过之而无不及,任谁也拿不出他半点偏颇把柄,他的忠诚,皇帝也是放心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自然相信洛大人他的为人,”旭凤急忙解释,“我是说,我是说……你不是不知去岁卢相八十大寿后,因病告老还乡,本该接他位置的是刘瑜,可一夕之间,刘家就被诛灭九族,连带我母后差点受了牵累,这其中不乏润玉做的算计推波助澜,可他阴行不轨父皇即便知晓竟是默认了。”
“刘瑜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他陷害忠良,致老师惨死狱中,若说润玉当初为老师报仇图谋设计阴行不轨,可他刘瑜桩桩件件恶事做得少吗?合该满门抄斩!陛下默认沄王扳倒大奸臣怎么了?难不成治润玉的罪就是对的?”
“好,好,他以病身博得父皇怜悯恻隐之心,又能装作无欲无求使擅猜疑惑道的父皇对他放下戒心,这些都不说了,”旭凤咬牙,不欲再以此事与锦觅争辩,吸了口气说道:“你仔细想想,京兆尹一职历来都是何人担任的多?”
“何人啊……”父亲出身吏部,锦觅对吏治也略通,此时细捋有个念头飘入脑海,她只觉得这可能是巧合罢了,还未说话,只听旭凤满腹愁绪的叹道:“哎,我这么同你说吧,父皇早年还是皇子时,就曾担任过京兆尹一职。”
锦觅迟疑着:“你的意思是,陛下有意传位沄王?可立储之事又岂是谁凭借一己之力就能干预?你也想争么?”
“锦觅!”旭凤恼怒,立储乃国之大事,向来最是忌讳,怎可宣之于口,“父皇未必有此意,可润玉自己想要那位子的心思却再明显不过,你若不信,此番逃脱罪愆是我侥幸,等着下次,就来宗正寺大狱瞧我吧!”
锦觅张了张口终是没说出话来,一时陷入迷茫,五年前她的及笄宴后,那个容易脸红的少年竟忽然大着胆子拉住她手,在她发间落下一枚簪,问她愿不愿意跟他去沄州,他将沄州描述的那么美,将沄州的未来生活描述的那般美。
当时月色正好,她听得痴迷了,晕着月色与花香有些恍惚,一时未曾多想,竟点头了,想着跟他去那样仙境一般的地方玩一趟……
他笑得那样好看,似被万朵柔云轻拂簇拥着,眸中漾着星光的,那样畅意甜腻的笑很容易晃了人眼,让她一时忘了细思其他。
后来,后来很快赐婚的圣旨就下来了。
父亲接旨拉着她叩拜谢恩时她还有些愣神,半天也反应不过来。
老师也拍着她的头对她说,好孩子,你将来要好好照顾润玉,他心思重,有时候脾气固执些,你多担待,他生来孤苦,难得轻松,唯你能使他舒展笑颜,你们俩一定要好好的,老师卖张老脸跟你包票,润玉定然不会负你。
她恍然大悟,原来一切都弄错了,他们都误会了,她只是想跟着他去沄州玩一趟啊,并不是想一辈子都跟他在沄州生活的。
锦觅低语喃喃:“他原本憧憬的未来,是在沄州那个仙境一般的地方啊。可是如今……变了么?”
“什么?”旭凤没听清,却见锦觅面泛苦色,失神的摆手道:“我有心帮你,奈何力有不逮,况且,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去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