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求
……
丘比特还没落进房间里,就隐隐觉得今夜安静的十分不对劲。
床上有个小鼓包,左右蠕动着,探出一个小脑袋。
明明醒着,披着毯子窝在床上,看着门口的方向……就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
如果他不是从窗子进来,如果她不是看不见。
丘比特的嘴角不自觉地翘起。
房间里一点儿光线也无。
没有点灯。
她记住了自己的话,想到这一点,他的心里愈发软下去一块。
……
没有一点儿光线,普绪克伸手不见五指,但这次并不紧张,思绪清晰,足以让她静静听着黑夜之中的一切声响。
她听见什么掀动风声,像是巨大的鸟翼呼啦一下收起舒展。
随后是一声轻盈的咔哒,似是脚步落地。
屋子里多了一个轻轻浅浅的呼吸声——她的丈夫,从窗子里飞进来了?
普绪克转过了身,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犹豫着开口:“您……”
要如何称呼呢?
丈夫。
她说不出口。
普绪克咬了咬唇,微微扬起头,努力往那个方向看去:“你回来啦……”
什么也看不见。
从窗户里落进来的爱神,却能够将她羞怯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
“嗯。”
轻微的脚步声在床前响起,她听见一声熟悉而轻柔的应答。
“我回来了,普绪克。”
念着她的名字的时候,尾音上扬,听起来,他的心情似乎很好……为什么?
窗外的乌云散去之时,一抹月光从窗子落进了房间。
普绪克眯起了眼睛。
不过这么一点儿昏暗的光线,显出逆光走来人的轮廓。
氤氲的银色光线染了一层虚虚的边界,金子般的头发晕出微弱的粉色光泽。
脸庞的线条柔和极了,和他这么温和说话的气质一样,身型并不魁梧,并没有她想象的那样满身肌肉,反而纤瘦匀称。
看不清是什么模样,却从心中生出莫名的亲切。
普绪克难以相信,这是昨夜那个几乎要捏碎她肋骨的“怪物”。
她正犹豫着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听见他问:“今天……过得怎么样?”
“还好。”
感受到脸庞传来微热的气息,普绪克下意识地侧了侧脸,看起来就要贴上去了。
在触碰到之前,丘比特像是想到了什么,快速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坐在床上的人浑然未觉她的丈夫精分似的动作:“我看到了格诺斯,妈妈,还有姐姐们……”
对,亚莉克希亚和尤安娜!
凭空而来微醺的感觉被潜意识里的危机打破,重新上线的警惕让普绪克往后缩了一缩,她在干什么?
她居然沦陷在这看不清模样的“丈夫”的温柔问话里,不自知地扮演着妻子的身份。
一时之间,沉默许久。
普绪克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她得先试着破冰,于是想要往他的方向挪去。
“你睡下就好,不要动了……”
带着轻笑,普绪克听出来了,他在取笑自己笨拙摸索的模样。
“对了,这个饰扣,是你衣裳上的,她们没有为你准备别的睡衣吗,怎么还是这一套。”
普绪克的手上感觉到冰冷的凉意,手指摸了摸,摸到一根钩针,是那颗脱落的宝石饰扣。
她摇了摇头。
那些睡衣,不,睡裙……毫无安全感,这是唯一一套不露|胸的。
得把话头攥在自己手里。
普绪克反问:“这件不好看吗?”
“很衬你。”
一句不过分的夸奖,却让普绪克觉得面上有些热,腿也热起来。
不是错觉,她落在床边上的小腿忽然被一股微热的气息拂过,和白天饮下那金色的液|体一样的感觉。
些微的刺痛感一闪而逝,小腿上划破的伤口现在肯定全好了。
“还疼吗?”
他的声音温润干净,没有一点儿暧昧,只是在确认。
“不疼……不过是个小口子,是我自己太不小心。”
普绪克懊恼,她怎么又失去了话语权,失去了谈话的先机。
就算对方说话很轻柔,听起来就让人心里飘飘呼呼的也不能就这么被迷住啊!
什么好男孩的嗓子没听过,想想,他是两个嘴巴一只眼。脸上还有许多斑点。
普绪克,清醒一点。
她被自己的想象力吓了一跳,镇定下来,咽了一下:“不说这个了,我,我想问问,我可以请人来这里陪陪我吗?”
“请什么人,你过去认识的那些人么,是女仆们缺了什么你要的东西吗?”
普绪克听出了他话语里的犹豫,像是下一秒就要说出拒绝。
“这里什么都不缺,只是……不行吗,那好吧。”
收起腿躺回床上的少女就这么乖乖巧巧地转过身去,不再说什么。
她想要谁的陪伴?
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一股气哽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抑着发沉的心跳。
丘比特试着让自己保持耐心:“你想要的,都会有的,安心地待在这里,不要再想着过去的生活。”
他想到竞技场上,那个黑皮肤,嘴角破开,却满眼都是普绪克的少年,声音冷了下来。
“不要再想着过去认识的那些,无关紧要的人。”
“可是……”
普绪克想说,并不是无关紧要,那是她的家人,若是连自己的亲人也不在意,那和禽兽有什么区别。
但转念一想那两个姐姐,又熄了想要回怼的心思。
“可是什么?”
普绪克躺回了床的另一角,盖地严严实实,只露出来上半张脸,声音被毛茸的毯子吸收,显得有些闷。
她喃喃说道:“若是您有那么一个在意的人,也许能领会我现在难熬的心……”
说着,声音就小了下去。
普绪克觉得荒唐,怪物怎么可能会懂得人类之间的感情,虽然她没见着他火焰还是寒霜的模样,但那怪力是做不得假的……自己今天还喝了奇怪的东西,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下一个明天。
是什么呢?
他不提,自己还是不要问的好。
思绪跳跃,她为自己的话找补上一句:“我是说,如果您有那么一个在乎的对象。”
在意的人,交心的对象。
普绪克察觉到黑暗之中的人呼吸一滞,一股浓郁的失落从他的身上蔓延出来。
她听见他颤抖的声音。
“我……”
「以后你和我,就像是天下第一好的朋友。」
「天下第一好,就是这片辽阔的大地,神圣的天空,浩瀚的海洋,乃至幽深的冥府,也无法将你我的这份情谊分开。」
那个用着稀奇古怪比喻的女孩子,他的挚友。
他所在意且交心的人。
潮湿的眼睫遮住了眼底的神色,丘比特想要说些什么,喉咙却干涩的说不出话来。
普绪克觉得大概有戏,她暗暗给自己打气,于是继续说道:“我想您也许并不能了解这样的心情……”
只是话还没说完。
他说:“我有。”
那股空气中的失落就化为了浓郁实质的悲伤。
“我从她那儿得到了许多特别的教导,但现在,已经无法再得到她的回应。”
他说得很慢,咬字清晰,音色拖得有些长,像是在展开一卷藏在宝库里的羊皮密卷。
可这样悲痛的气息。
普绪克觉得自己大概是戳到她丈夫的痛点上了。
如果不是天生地养的话,也许,这说的是……他死去多时的母亲?
不不不,要是能用野兽的亲情来看的话,大抵是成年了就被赶走,所以才会怀念所谓的教导?
总之……
被感动了啊,太好了,她犹豫了许久,伸出了手,在对方肩膀的位置上,轻轻地拍了拍。
“我明白……我和你一样。”
普绪克的语气显得可怜又落寞。
“我也很想她。”
妈妈一定想自己想的心都碎了。
只是两下,第三下轻拍还没落下就被躲开。
——我也很想他?
丘比特感到匪夷所思,撑着自己就坐起来在床上。
果然,在临死之前还有心思挑选勇士作为男宠的公主可真是不一般,就算现在是在自己丈夫的床榻之上,也能心平气和地说出思念过去的旧情人。
金箭破开的伤口这一刻翻涌成细细密密的针孔,升起烦躁。
以爱神的名义起誓。
他绝不会因金箭的力量背叛那份真挚的情意,就算已经和普绪克成婚,也能保证自己的心绝不动摇!
至于普绪克,她自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她喜欢上谁,过去有多少情人,都不是他该在意的,就像他因为金箭而爱她,是和她无关的事情!
不能再错下去……
在找到拔箭的方法之前,一定要控制住事情的发展。
普绪克还在迟疑要不要继续再劝说下去,就听见声音从床边响起。
“你只要好好地待在这里,就是没有什么可再担忧的,我不会伤害你,你想要见谁,想要让谁来,只要吩咐泽菲罗斯,他会为你办到。”
“同样的,普绪克,你要向我保证,绝不能……”
丘比特想请求她不要怀疑自己的爱,可理智清晰地告诉他,这份纯然而炽热的爱,无非是金箭在作怪。
他漂亮的眸子里笼罩一层黯色。
“你绝对不能看到我的模样,这是我唯一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