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兄弟
四宝捂着心口爬起来,跪在陆仁斌跟前不住磕头:“二少爷,饶了我吧,二少爷。”
陆仁斌抓住他后领提他起来:“吃里扒外的混账东西,竟敢偷拿我大哥房里的东西,是嫌府里的日子太好了?!”说完一把丢开他:“走,要求饶到我大哥跟前求去!”
四宝一路哭哭啼啼,屋里屋外的小厮都围过来看。
陆仁斌将他一个踉跄推进书房,陆仁甲这才抬起头来,一脸茫然道:“二弟?四宝怎么了?”
陆仁斌将那剑穗交回他大哥手中,道:“你自己问问他做了什么。”
陆仁甲道:“这穗子……刚才我明明放在……”他似乎明白了,皱眉道:“四宝,你做了什么?”
四宝跪行至他跟前拽着他衣角,声泪俱下:“大少爷,我错了,我不该偷拿您的东西,求您看在我尽心服侍你好几年的份上,饶了我,大少爷!”
陆仁甲又问道:“你为何拿我的东西?是不是有什么难处?”
像陆家这样的大宅子里,小厮们私底下都各有一派;又因四宝平时都在大少爷房里伺候,难免遭人嫉妒,这时便有人立时在一旁答道:“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能有什么难处?只不过最近赌钱输得太厉害,昨儿还找我们借钱呢。”
四宝无从辩驳,只抱着陆仁甲的腿央求:“我原想这玉拿去当了,等翻了本再赎回来的。是我一时糊涂,一时糊涂!以后不会了,大少爷!”
陆仁甲铁青着脸:“我们这样的人家,是最忌讳有人手脚不干净的。”
陆仁斌道:“大哥,如果我屋里的人做了这样的事,我定要打个二十板子,从此撵出去!”
陆仁甲点点头:“这里留不得你,你去吧。”
四宝忙磕头道:“大少爷打我罚我都好,千万别撵我!”
陆仁斌嫌恶地看了四宝一眼,对众人道:“大少爷说什么你们听不见么?还不动手!”
即刻就有那幸灾乐祸的人上来一左一右将四宝架出去了。众人也都散去。
陆仁甲把穗子小心放进抽屉里:“二弟,幸好你及时发现。”
陆仁斌道:“这厮虽然可恶,也怪你平时太不知立威了。”他一把拉起陆仁甲的手:“走,我们出去玩儿去。”
陆仁甲边走边问:“去哪儿?我今日的字还没练呢。”
陆仁斌一笑:“回头我陪你写,先去游船。”
陆仁甲道:“还是别陪了,你哪次不是在一旁打瞌睡?”
两人合乘一顶轿子往河边走。
上了轿,陆仁斌便好奇问道:“大哥,刚才那穗子看样子是只剑穗,而且玉也太寻常了些,不似你常用之物啊。”
陆仁甲脸微微一红:“不瞒你说,是我捡来的,原是一位姓沐的姑娘所有,我改日还要归还于她的。”
陆仁斌问道:“沐姑娘是何人?”
陆仁甲道:“她是西郊桃林酒肆的老板,名晴云。说起来她也是咱们钱庄的主顾,你可认得?”
陆仁斌煞有介事道:“哦,西郊是有那么一家酒肆,原来的老板姓顾,这新来的沐老板嘛,我一时竟想不起来。不过,”他促狭地一笑:“我倒是记得前一阵子你有好几日都在外喝醉酒,被人送回来,后来还挨了爹的骂,是不是就是去了桃林酒肆?”
“我、我……嗯。”陆仁甲支支吾吾地点点头。
“如今她的穗子却怎么在你手里?莫非你们……”陆仁斌恍然大悟的样子。
陆仁甲忙道:“瞎猜什么?”接着,他便把昨日在庆王府如何遇见小王爷和沐晴云,如何到湖中捞玉讲了一遍。
陆仁斌道:“我也听闻昨日庆王府里有一赴宴的女子与小王爷发生口角,原来竟是她啊。敢与小王爷争,想来非寻常女子。大哥,你为了她费这样一番苦功,是中意她?”
陆仁甲黯然:“落花有意,流水无心罢了。”他不愿再提此事,又想起在湖心亭下所闻,便道:“说来我昨日在湖中捞玉时,意外耳闻了一桩事,与你前几日提到过的那尊水晶塔有关,正想说与你听。”遂将前几日在湖心亭之事一一道来。
陆仁斌听完并不惊奇,冷笑道:“果真不出我所料,秦县令拿玄灵塔献给王爷,为自己的仕途铺路。只可惜他的和尚朋友惨死,他不但不着急查明真相,反而急着升官走人啊。”
陆仁甲道:“那物件真是玄灵塔?他和尚朋友又是谁?”
陆仁斌道:“你当记得我曾说玄灵塔是由佛道两门共镇于寺庙中。李掌柜已暗查了太康县内几间寺庙,唯有烟霞寺今年五月死了一个住持,并失踪了一名扫地僧。这死去的住持法号无尘,好巧不巧是县太爷秦立多年的好友。如今他死了,案子悬而未决,本该在寺庙里的东西又在秦立手里,岂非正好对上么?”
陆仁甲道:“你是怀疑秦立谋财害命?那失踪的扫地僧又怎么说?”
陆仁斌道:“就算不是他谋财害命,八成也脱不了干系。至于那名僧人,现在还没有其他线索,也许只是巧合。”
陆仁甲道:“那我们还是报官吧,玄灵塔不可流落在外,应该让它物归原主。”
“不可。”陆仁斌道:“一来我们并非玄灵塔的主人,师出无名;二来此案本来就由太康县追查,我们若要告官,只能告到开封府,然而无凭无据,此举太过冒险;第三,据我所知,庆王虽贪爱奇珍异宝,但因为出身皇家,自视身份尊贵,从不与江湖术士来往,亦不信旁门左道,因此他应该不知玄灵塔的用处。这塔若真的流落在外,定然有血雨腥风之忧,如今进了王府的库房反而安稳,我们暂可放心。”
陆仁甲想要反驳:“可是、可是人命关天,万一烟霞寺的住持真是被秦县令害死的呢?”
陆仁斌劝道:“大哥,此事涉及朝廷命官、皇亲国戚,我们做生意的万万不能趟这淌浑水。庆王收受贿赂,官场上知道的人不少,当今圣上定然也有耳闻,却从不对他发难,可见其对庆王格外开恩。就算此案水落石出,对庆王收受贿赂一事最多小惩大诫,反而是我们陆家,会因此得罪庆王。以庆王的人脉,咱们各家铺子在京城的生意定然会受牵连,甚至于你今后入朝作官也没有好处。”
陆仁甲思前想后,只好作罢。
轿子路过甜水巷最热闹的一段,陆仁斌让轿夫停了轿,拎着备好的食盒一路小跑到拐角窄巷一处小摊旁,没多久又一路小跑回来。
“我看看你买了什么。”陆仁甲打开盖子,里面一阵香甜味飘出,只见汪着糖水的白米糕上裹着一层饱满莹润的红豆。
“蜜豆水糕。”陆仁甲道:“给璎璎买的?”
陆仁斌竟然少见的有些不好意思:“大家都有。”
陆家的船靠在汴河边一棵大槐树的树荫下,上下两层,船顶高而阔。船舱西面和南面的帐幔已放下,在河风中轻摆。
轿子在河边停下,陆仁甲下了轿立刻被周围的花灯吸引,问道:“今年的花灯比往年都布置得奇巧大气,河上也比平日里多了许多游船,可是有什么盛事?”
陆仁斌道:“你不知道?八月初一朝廷就开了赏灯节,这些灯都是宫里置办的,我早想和你一起出来玩玩了,无奈前几日太忙,熬到今儿八月初五,总算能缓口气。”
徐琨正守在船头,见他们来了,上前招呼道:“大少爷、二少爷!”
陆仁斌拍了拍他的臂膀:“进来吃东西。”
说着进了船舱把食盒搁在桌上,叫璎璎拿了几副碗勺来,道:“把大家都叫过来歇歇,甜水巷老福家的水糕人人有份。”
璎璎见是自己最喜欢的蜜豆水糕,倒是在意料之中,只因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次次二少爷买的小吃都是自己喜欢的口味。她心里又喜又暖,嘴上只道:“谢谢二少爷。”又把船上的几名丫鬟小厮叫过来,各自分了来吃。
和她朝夕相处的丫鬟璧桃自然知道璎璎的口味,她心里明白七八分,依例谢过了二少爷,走近璎璎冲她调皮一笑。
只有徐琨吃到一半,突然问道:“二少爷,老福家的水糕都是这个味道么?”
陆仁斌和璎璎相看一眼,都没答话,陆仁甲老老实实地接过话头道:“不是的,还有葡萄、花生、椒盐、芝麻丸子……反正很多,我也说不齐全,要不怎么做了二十年,生意一直这么好呢。”
“哦,”徐琨笑道:“原来是二少爷对这个味道情有独钟。”
陆仁斌瞄了他一眼:“怎么,嫌不好吃?”
“好吃!”徐琨忙道:“我就好奇问问。”
陆仁斌道:“下回你买去,问问大家都喜欢吃什么口味的。”
徐琨嘿嘿笑着挠挠头。
众人吃得差不多了,陆仁斌道:“都收拾收拾都歇着去吧,我和大哥说会儿话。”
众人依言离去,陆仁斌独把璎璎叫住:“璎璎,你等等,我问你几句话来。”
璎璎道:“二少爷要问我什么?”
陆仁斌问道:“这几日在账房做学徒,学得如何?”
提起此事,璎璎眼里闪着光彩:“先生每日午间教我识文、看账,其余时候我便跟着他在账房做事,先生说我学得很快。原来看账本就可以知道商行里好多事,比如各项银子的来处、使处,还有平日里的大事小事。”
“好,”陆仁斌道:“你可愿继续学,可觉得太辛苦?”
璎璎笃定道:“我愿意,只要是二少爷您要我去做的,我都不觉得辛苦,”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也不全是因为您的吩咐,账房虽然忙碌,我却很喜欢。”
陆仁斌笑了:“我就知道你是好学之人,你在我书房的时候,一拿起书本可比我认真多了。行,喜欢就好。”
“只是……”璎璎面露难色。
陆仁斌关切道:“怎么了?”
璎璎道:“因我每日都要去账房半天,房里的事情璧桃便要多做一些。我原说把月钱分给她一些,她却不肯,唯此事让我不安。我想……请少爷命管事的把我的月钱匀一半给她,只不要让她知晓,就说是赏给她的。”
陆仁斌想了想,笑道:“是我安排你的差使,怎么还克扣你的钱?此事是我思虑不周。该你的月钱你仍拿着,额外给她加一两银子的月钱就是了。”
“这……”璎璎只好道:“谢二少爷体恤。”
陆仁斌动容道:“谢什么,你我何时就这么生分了。”
璎璎轻启朱唇,却还是把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嗯……”
陆仁斌看在眼里,叹了口气道:“你也歇着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