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茶角子
刘润黼留在了碧山书院,给出的条件是每旬都能吃上灵珑制作的茶点果子。
刘润黼喜欢吃带茶味的果子,灵珑便经常去购买茶叶。
听集市的小贩们说,穆绍庭家茶园的茶叶最是新鲜适口,甚至可以自己摘,然后请工人制作,受欢迎程度不亚于兰伯的面馆,买茶的名额都排到了后年。
灵珑寻思,没想到穆绍庭这茶园经营得这般有趣,便想着去穆绍庭的茶园逛逛。
趁着穆绍庭来面馆吃面,灵珑问穆绍庭可否给一张茶票,因为外人要进入茶园,须得拿出茶票。
穆绍庭一听茶园,想到此前绑架灵珑,正是把她丢到了茶园,而就是那里,周成的人把她掳掠上山。
他以为灵珑是旧事重提,倒先有些不快道:“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提它干啥。”
灵珑不解,睁大眼睛看着穆绍庭莫名其妙晴转多云的脸说道:“什么陈芝麻烂谷子,我只是想去茶园买些茶叶而已,这又惹到你了。”
“多大的事,你直接去好了,谁敢要茶票。”
“听说想买茶吃的人都排到了后年?”
“嗯,算是吧。”
“那可真是厉害。从小就吃茶,却从来不曾摘茶,想来也是一件憾事。”
“这算什么,我带你去茶园走一遭,茶叶随你摘,再让最好的师傅帮你制茶。”
过了几日,灵珑起了个大早,跟着穆绍庭来到穆家的茶园。云雾缭绕中,翠绿的茶树漫山遍野,空中弥漫着绿茶特有的清香。
灵珑挎着小篮筐,摘着茶树枝头那点带白毫的嫩尖儿,穆绍庭想帮着她摘茶,但又怕弄脏自己的粉底云纹鹿皮靴,只得远远站在茶园边上。
待灵珑采了小半篮,想着付钱给穆绍庭。
穆绍庭却不愿意要,说是三瓜两枣儿没啥用。
灵珑说道:“进茶园都需要茶票,我明显是沾了你的光插了队,这白毫银针市值本就不菲,况且是你这一票难求的茶园。”
穆绍庭望着眼前这个无比认真的女孩儿,只觉好笑,轻声说道:“这唬人的把戏你也信。我做的生意中,就这茶叶生意最差劲,茶园的茶基本脱不了手,所以才对外传需要凭茶票入园。一年最多出十张票,卖给那种有钱脑子缺根筋的人,剩下的也就留给自己喝或是送送礼。”
听穆绍庭如此说,灵珑甚是惊讶。她拈起一片茶叶,举到穆绍庭眼前道:“我虽说不怎么懂茶,但至少知道这茶乃是上品,加上这茶园所处的位置,比起鼎鼎有名的北苑贡茶,怕也差不了多少。”
穆绍庭指着远处几株古劲苍翠的老茶树道:“这茶园是祖上传下来,那几棵老茶至少上了百岁。若真是论茶的品质,放眼天下,我穆家茶庄的茶何曾比那些名茶差了多少。只可惜——”
见穆绍庭面露沮丧,灵珑忙问:“只可惜什么?”
“虽说是你若芬芳,蝴蝶自来,但酒香到底也怕巷子深。清安县是一方福地,只可惜是藏在山窝人未知,因此这茶叶也很难打开销路。”
灵珑也算是颇有些见识的女孩儿,她突然想到一个人,便跟穆绍庭说:“此去不远的晚照谷住着当今皇帝的乳娘,我们若是找她帮着推荐推荐,不愁这茶没有销路。”
穆绍庭虽说自大了些,但到底不傻,他认为灵珑在寻他开心:“赤眉白眼的,人家凭啥帮我推荐,我又不是她亲兄弟。”
灵珑也不搭话,晚点回家便向兰伯说起这事。
她知道兰伯跟蓝蝶衣素有交集,想请兰伯帮忙。
本以为兰伯会一口答应,哪知道老头却不愿意。并说自己跟蓝蝶衣虽是老早认识,却并非熟悉到可以随意相托。另外自己是孑然一身的老厨子,也犯不着同贵人沾亲带故。
“好端端的,你帮穆绍庭那小子招揽生意干什么?可别受他花言巧语给蒙骗了。”兰伯提醒灵珑道。
灵珑心想穆绍庭那人直来直去又不理不睬的,还真没见过他花言巧语。
“也不是帮他招揽生意,只是穆家茶园旁边还有大大小小不下十几个县民的茶园,若是销路打开,不也是一桩利事。听说如今两宫太后还有小皇帝都爱喝茶,若是他们知道清安县的茶,哪还愁销路。”
“你这丫头不简单,两宫太后、小皇帝张口就来,你还是少管闲事,特别是远离穆绍庭,小心惹祸上身。”
“兰伯,你干嘛这么说穆绍庭,我看他比起一般纨绔,倒还有些不俗的想法。”
“小小年纪,不知天高地厚,整个清安县都被他玩于股掌。亏得生小地方,若是生在京城,那还不让天下人头疼。”兰伯摇摇头,提着桶去街对面的马棚饮马。
兰伯倔强,灵珑心知兰伯不愿意帮这个忙,便想着自己去拜访蓝蝶衣,想来此前见过一面已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候还在钱塘,蓝蝶衣大约刚从皇宫出来,是个顶和蔼的妇人,对自己尤为亲切,还说有什么难处可以去晚照谷寻她。蓝蝶衣的笑容一直印刻在灵珑的心上,或许是因为缺少母爱的缘故,对于蓝蝶衣,她产生了一种别样的依恋。
因为穆绍庭答应给自己留一些上好的茶饼、茶砖,灵珑便让柳琴儿去穆绍庭的茶园取回来。
去晚照谷倒也不远,坐车约莫一个多时辰,灵珑想着提前去租赁一辆马车,好在第二天清早就出发。
哪知道一问才知,单租一辆马车贵得咂舌,若是与人合租,费用倒是省下来不少,时间上却又不固定。
灵珑犹豫不定,埋怨自己明明养了马,却不抽空学骑马。若是会骑马,何须租赁马车,况且这马车的车厢可真够脏的,青布上布满黑亮黑亮的印记。
远处亭亭如盖的榕树下停着一辆双驾马车,气宇轩昂的高头大马,靛青色的锦缎将车厢包裹,精雕细镂的窗牖被一帘淡蓝色镶竹编绉纱遮挡,车辕上斜靠着双臂交叉而抱的穆绍庭。
“怎么,去蓝蝶衣那里也不叫上我。”穆绍庭道。
“叫上你做什么?”灵珑心头闪过一个人影,定是柳琴儿泄露消息的。
“废话,你帮我去卖力赚吆喝,我岂能坐在后方享清福。”穆绍庭明显有些不满。
“也不是故意瞒着你,主要是我也没把握蓝姑姑愿不愿意帮这个忙,虽然她老人家曾经跟我说可以随时寻她,但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客套话。”
穆绍庭跳将起来,鹿眼圆瞪:“她竟然跟你说过这些,想我之前还去拜访过,人家连大门都不曾让我进。”说话的功夫,久远的屈辱感又一次袭来,想来他穆绍庭到底只能在清安、容安、平安三县算个人物,碰到这种皇帝乳娘之类的,怕是草芥都不如。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轨迹,我刚好与蓝姑姑有交集而已。”
穆绍庭不动声色打量眼前明丽的少女,心想她到底是不简单的。
“说个时间,我来送你。这车不错吧,新做的,一般是我母亲外出烧香才乘坐的。”
既然穆绍庭已然知道,灵珑也不客气,拣了个适宜出发的日子,跟兰伯说自己去柳七嫂家帮忙剥皂角米,乘着穆绍庭的马车向着晚照谷而去。
因为穆绍庭曾经去拜访过蓝蝶衣,轻车熟路,灵珑感觉没过多时便到了。
本以为晚照谷是一方人迹罕至的去处,哪知道沿着溪流,两岸住满人家。
溯流而上,越来越安静,路两边是遮天蔽日的青竹,竹子顶部向下弯,形成了自然的穹顶。
约莫走了三四里,停下马车,拾阶而上,一座砖木歇山顶大宅矗立在眼前。
宅上并无匾额,屋檐下挂着一溜白瓷钟形的风铃,清脆的声音穿透尚未散去的晨雾。
穆绍庭眉毛一皱,颇有些讽刺地嘟囔道:“大门口挂响铃,也是想得出来。”
吉祥上前敲门,许久从门缝探出个满脸褶子的老太婆的面孔。
吉祥恭恭敬敬递上灵珑准备的帖子,迟疑一下说道:“清安县玉灵珑小姐来问蓝姑姑安。”毕竟上次跟着穆绍庭少爷来,人家门都不让进,因此少爷的名讳在这里怕是不值一提。
穆绍庭努嘴刚想上前发作,却见门里那婆子竟然开了大门,踏过门槛,道了个万福:“原来是灵珑小主,主人可是一天到晚念叨你呢。”说着便请灵珑进院子,自己亦步亦趋后边跟着,穆绍庭也想跟上,却是晚了一步,那大门轰地一声关上,差点撞到他鼻子。
门里,老婆子向灵珑解释道:“主人从来不让男子进入院子,所以只好委屈他们了,稍后老仆自会拿果子茶水招待他们。”
灵珑点点头道:“那就有劳老妈妈了。”
“小主说的哪里话,小主一路从清安县过来,着实辛苦。”
“对了,门口停了马车,我还得去给马弄些草料。”
“今早一起床,喜鹊喳喳叫,我说叫什么,原来贵客来。”
这老婆子一路叨叨声不断,灵珑不再作声,跟着老婆子穿过回廊,进了二门,又走过一个宽敞的院子,来到一个轩敞的大厅。厅内四壁摆着花架,放着各色花卉。当中是竹制桌椅、博古架、矮榻,典雅幽静。
这老婆子还没来得及去请蓝蝶衣,却见一个蓝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襻膊系着袖子,头发盘起,粉黛未施,一副乡下女人打扮的来者正是蓝蝶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