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偶像剧
皇太子的庆生宴热闹非凡,受邀前来参加的除了大名鼎鼎的瑞朝国师崔惟,还有丞相等高官、世家的代表人物,其中不乏尚未被允国记录在册的后起之秀。
这自然是再合理不过的。
但宴会的主人公竟然早早逃了席,回去给褚奉一祝贺生日,是赫连珵无论怎么思索也无法找到合理解释的行为。
赫连公主得到枣果的禀告后,不得不终止与显贵们的亲切交流,也寻了个理由向瑞帝告罪离席了。
来到瑞朝之前,赫连认为此人大抵是某个贵族或世家千方百计弄到宫里来,以求近水楼台先得月的。
不过,结合允已有的情报以及赫连公主在此地亲眼所见的事实,褚奉一从未有亲人甚至是族人在公开场合露过面,这类话题也无人提起,不知她的姓氏从何而来。
孤零零这么一个收在皇宫里,能与皇太子享受同等的教育条件也与他有情分,相处亲密无间,身份的差距并不明晰。
仆从都称她为“褚大人”,不曾提到具体官职,而这种称呼一向是对地位不高不低,或者根本无从知晓的人使用。褚奉一还年幼,每日只有学习任务,未涉及什么朝堂政务,究竟是个何方神圣呢?
于是赫连公主灵活地改换思维方向:她最可能是瑞朝皇室中某人的不能见光的私生女之类,才会与终阙养在一起。
但就算是这样,还是说不通。
终其除作为先帝的第三个孩子,哥哥恶面狼、姐姐笑面虎,鲜有出头的机会,早年一直被牢牢压制着,不温不火。
也不知争皇位的时候用了多少阴毒的手段,临了兄姊先后暴毙,他才得以上位。
许是做贼心虚,又或是不愿历史重演以致伤及国本,总之瑞帝重新启用了祖宗的规矩,自终阙出生的第二年就将他定为皇太子,尊贵非凡,弟弟妹妹的地位完全不能与之相比。那么,又怎么会把私生女与太子放在一起?
即便生辰一致之人存在着某种特殊的意义,也该找同性的大族子弟,孤女不祥,此类用途不大适宜。
由于情况模棱两可,赫连珵一直不敢轻举妄动,终日细心观察、小心求证,不放过一丁点蛛丝马迹。
天道酬勤,她感觉到这次主客颠倒的庆生将是破局之钥。
枣果为她探听到这么关键的消息,自然受了厚赏,还被批准提前换班休息。赫连公主没有带上瑞朝拨给她的侍女,选择独自一人走入了东偏殿。
平时此地侍者就不多,这时候更是大多去了宴会,她到达堂前才被皇太子的兰意拦住。
“赫连殿下,您怎么来了?”
兰意的态度与她的主子有得一拼,尽管礼数周到,脸色却板正得很。
还不知她单独面对褚奉一时,又是什么模样呢?
赫连珵笑了笑:“奉一与太子殿下共同祝寿,我这做姐姐的哪有不来关怀的道理。”
兰意怀疑地注视了她两三秒,也许是碍于身份,没再刨根问底:“多谢赫连殿下美意。”
还以为会被死死阻挠,看来褚奉一的生辰并不至于是顶级机密,介于保密与公开之间,是那种不言而喻、不可声张、不便详谈的事件,借住此地的盟国公主也可知晓。
此事更显扑朔迷离了。
终褚二人正坐在一起赏画,出自名家的珍贵画卷横七竖八铺了满地。终阙见来人是她,面上的敌意略微收了几分。
赫连珵向他行礼问安,而后亲热地坐到褚奉一旁边,双手捧着礼盒呈上:“奉一妹妹,我刚做了点心,请你尝尝。”
褚奉一对食物的兴趣浅,只吃了一小块便搁在桌上,道谢之后,递给她一幅画邀她同看。
瑞允的绘画流派大相径庭,赫连公主仔细品了良久,还是不好随口说出什么见解。
二人对于自己突然送礼的行为的回应只能算是默许,没有自然而然提起“生日”的话题。
若自己再故作莽撞地提出来,是不是又要得罪太子?好不容易关系缓和了些,寄人篱下,总不能肆意挑衅他,以免日子难过。
且不说褚奉一会不会坦言相告,即使她愿意说,太子怕是要从中作梗的。
赫连珵的大脑飞速运转的时候,终阙也没有闲着。
赫连珵或将久住于此,这桩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越掩盖越显可疑。
无论此人做得出何等的示好谄媚,看起来有多么温良恭俭让,仍然不值得信任,尤其在奉一的事情上。
她知道了多少?她到底有哪些信息来源?
假如不慎着了她的道,会发生什么样的灾祸?
褚奉一浑然不知身边二人正在无声地博弈,要是能把他们迸发的念头化作火花,在场无生命的画作与有生命的人类全都在劫难逃。
她已坐了许久,双腿酸软,使用过度的双眼也很疲惫了,手心撑着地,准备站起来:“殿下,我困了。”
终阙抿抿嘴,把笑憋了回去:“那么我与赫连公主这就告辞了。晚安。”
赫连珵错失先机,被他点了名,暗自捏捏拳头还想说什么,褚奉一已经点点头,转身往内室去,甚至没有回礼,便把一个太子一个公主都扔在这里直接走了。
等候已久的颂恩立即起身,服侍她梳洗就寝。
终阙好整以暇地看向赫连:“请。”
兰意本要跟在皇太子后面一起回去,他指了指殿内,示意她去处理所有仍然留在原地的东西。
于是除开那些驻守宫门的侍卫,偌大的东宫只有他们二人同行。
赫连公主行事谨慎,但绝不可能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她走得比终阙略后半步远,以便用余光观察他侧脸的表情以及躯体的反应:“奉一妹妹今年几岁了?”
多么险恶的问题,终阙心想,她还是不肯放过。
窗格投下的阴影在他脸上纵横交错,配合着皇太子挺拔的身姿,营造出一种神秘莫测的氛围。
“已叫了这么久的妹妹,赫连公主怎会不知?”他的话音听起来带有一点笑意,“在瑞朝,年龄辈分的规矩不太严苛,所以奉一未尊称你为姐姐,还望公主见谅。”
赫连珵被他反击的组合拳打了个措手不及。
谁能想得到这人连生辰都是见不得光的?当然会把“此女与瑞皇太子同年生”的信息视为寻常之事。
允人看重长幼尊卑,她又不知褚奉一有何官职,只好将其称为“妹妹”,算是谦逊地自降身份,也是主动高看了对方。
终其除能称帝,是因为瑞朝的综合实力远胜于允国,那么他终阙不讲礼数还有理由可分说,但褚奉一无论是什么人,地位必定低于皇室,对于异国公主怎可坦然把“姐姐”二字作为正式的称呼?
他终阙想把褚奉一真正地提到与自己同等的位置上,不是有意踩低允么?
况且,如此不讲规矩,成何体统,难道要说她为了适应瑞朝的生活做得还不够多?
他娇纵褚奉一,让许多旁人都不得不“自愿见谅”,竟毫无羞愧之心,反而仗着威权,目中无人。
赫连珵的念头转得快,因此没有沉默多久便准备接话了。
这时皇太子转过头用正脸对着她。
他下半张脸的笑容很甜,眉眼处却不见一丝柔和,看上去像是只戴上了半张面具。
“回见。”他说。
原来已经走到了正殿。
赫连珵想好的话也不便再说了,她心里憋了口气,也学着他俩的随和姿态,不再行礼:“回见。”
翌日,终阙没有与她们一同上课。
“殿下,您再添一件吧。”
马车已经走过了半程,兰意还没休息多久,就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劝说,“季节转换的时候最易伤风感冒,您当心自己的身子。”
皇太子伸手接过她手上的披风,“你便上车来吧,别再跟着马车走了。”
兰意满脸欣慰,对他福了福身子,向马车的另一边走去。
终阙抖开披风搭在肩上,初冬的寒意不再能侵扰他。
他再次把锦绣帷幔掀开,清冽的空气缓慢地充实进来,连同轻纱似的薄雾在眼前弥漫。东方地平线上一颗明亮的晨星正冉冉升起,月白色的天幕仿佛被一盏明灯照亮了,属于夜晚的灰黑逐渐褪去,云层间透出淡淡的血红。
“好一颗启明星。”刚坐上车的兰意也望着窗外。终阙看向她,“我以为这是商星。”
“兰意不知商星是什么。”
“商归心宿,在东,心为火,心宿中最亮的心宿二为商星,也称大火、龙星。《诗经·国风·豳风》中「七月流火」,描绘的便是七月时商星从西方落下的情景。冬日里商星隐去,则黑夜结束,大地迎来光明。”
“殿下博学广识,兰意钦佩。”她坐在比终阙略低几寸的位置处,回看他的眼神既柔和又关怀,“殿下此刻紧张么?”
皇太子坦然道:“尽管是第四次了,面临致命的挑战,我仍无法做到彻底消除不安的情绪。不过比起四岁那年的状态,确是成长了不少。”
兰意年方二八,服侍他已有三个年头,这还是第一回伴随皇太子殿下参加一年一度的考查。尚未全面了解内情的她听到“致命挑战”后,下意识屏气敛息,小心翼翼地说:“皇上一定会保护您的。”
终阙瞥了她一眼,眼眸里透露出戏谑的光:“我更希望父皇不要这样做,瑞朝不会有失败的太子。”
“奴婢失言。”虽然知道他没有责怪之意,兰意还是垂了头,不敢再说。
终阙见玩笑开得过大了些,体贴地转开话题:“他们允许你来,是告诉你五毒的事情了吧?”
“是。”她承认道,“两日前国师召我去,讲了许多应当注意的事项,我都一一记下了。”
“你当时听了,心中是什么感觉?”
兰意的回答很诚恳:“进宫前父母也对我说过一些民间的传闻,我已经有心理准备,所以接受得很快。”
“民间传闻是如何形容的?”终阙追问道。
“五毒是直属于皇室的一支精锐,身份不予公开,以便对战时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从而一击制胜。他们个个骁勇善战,能够以一敌百,保家卫国。”
她说得很慢,且一连找出这么多成语,显然是在脑海中字斟句酌着呢。终阙笑了笑,“那么皇室如何驱使他们?”
“这个……奴婢无从知晓。国师只说,殿下需要为此付出精力与心血,让我时刻保持谨慎,好生照顾殿下。”
皇太子点了点头,大概是对她的回答表示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