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护士给李执玉换了吊瓶。然后离开了病房,去照顾其它在除夕夜倒霉住进医院的病人。
李执玉和陈樾深相对无言。
最终,陈樾深率先打破了沉默,问到:“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好一些了吗?”
李执玉清清嗓子,声音依旧嘶哑:“好多了,谢谢。”
陈樾深点点头,拿起床头柜上的保温杯,转身走出病房,不多时,端着一杯不冷不烫的水回来,让她喝点润润嗓子。
他问到:“饿吗?我让人送点饭过来。”
李执玉烧了许久,刚醒来,并不饿,甚至有些反胃。可她知道陈樾深在病床边守了她很久,他的嘴唇都干的有些起皮,更不要提吃饭。
于是,她说:“是有些饿。”
陈樾深给阿姨打了个电话,让她送饭过来。阿姨的老伴早年死了,她无儿无女,再加上陈樾深开的工资很高,所以阿姨即使除夕也待命。
不一会儿,阿姨拿着保温桶来到了医院,做的很简单,一份三鲜水饺,汤底是用猪骨熬的。
她在床头柜旁放下保温桶,笑着说:“时间紧,来不及做太丰盛的饭了,今天除夕,可不能忘记吃饺子。有病人在,我做的淡口,猪骨汤也有营养。”
陈樾深点点头,拿起小碗,给李执玉盛了几个饺子和满满一碗汤。
李执玉端起碗,冰冷的手指碰到了陈樾深滚烫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
除夕夜的医院是安静的,窗外的街道上除了路灯在兢兢业业扮演者黑暗中的守夜人,各种店铺都关了门,众人早就和家人待在一起,吃着团圆饭看电视。
医院的走廊上偶尔穿来护士走动的声音,还有一些低声抱怨。
李执玉用勺子舀起一只饺子,放入口中慢慢地嚼着。
阿姨的手艺很不错,饺子味道很好,皮薄馅大,轻轻咬一口,多汁弹牙的肉馅便在口中爆开,饺子汤也鲜甜极了。
她吃的很慢。
陈樾深看她胃口不大,吃了几枚饺子后,放下饭盒,问到:“要看电视吗?”
“不了吧……”她往日里过年也只和周频卉一起,母女俩感情一般,再加上她也不爱看春节联欢晚会,所以没有什么执念。
李执玉想了想,又问:“现在几点了?”
她话音刚落下,窗外忽然传来响声,一大片绚丽的烟花在漆黑的夜空中绽放开。
为了保护环境和空气,龙城春节禁止燃放烟花爆竹,但中国人骨子里对热闹过春节是有追求的,因此,两相折中,为了增加年味,便在新区河畔举办烟花大会,统一放烟花。
陈樾深说:“距离零点还有二十分钟。”
又是一朵绚烂的烟花。
红色、蓝色、金色交织着,花团锦簇的绽放完之后,又噼里啪啦如同星星般第二次盛开,耀眼极了。最后,光点化为雨滴状,降落消逝。
李执玉有许多话想问陈樾深。
你今天为什么会那么及时赶到?为什么会亲自送我过来?你除夕夜陪着我没有问题吗?你真的只是把我当成情人吗?
她记得很清楚,陈樾深的父母虽然放荡不羁,为人不怎么靠谱,但他的爷爷是个慈祥又严厉的老人,陈樾深由他一手带大,和他感情很好。
他应该回家里陪他爷爷才对。除夕夜和自己在医院里度过,真的没有关系吗?
她也想知道,陈樾深对她,究竟是抱有怎样的目的和情感。
可她无法问出口。她的内心仿佛被温暖的水浸泡着,下一刻就要化掉。
那些她这么多年被吹打的寒风,竟然在这一刻被轻轻抚平,记忆穿过了层层黑夜,似乎又回到了数年前。
冬夜的寒风如剔骨的刀子,打在脸上。她走在回家的路上,脚步沉重。
黑暗中,少年跟在他身后,嘴边带着青紫的伤口,那是他和说了她坏话的人打架留下的。
他的脚步很轻,拉开的距离很大,他以为自己藏的很好,实际上都被她看在了眼里。
点滴打完,李执玉的烧也退的差不多了。
医生过来,为她诊断,开了几盒药,说道:“没有必要住院,回家注意休息,这几天按时吃药,一周就能好的差不多。大过年的,回家和亲人聚聚吧,别在医院里呆着了。”
陈樾深记下了医生说的话,他取好药,便开车载李执玉回家。
街道上空空荡荡,一路上倒是畅通无阻。
回到家已经快一点了,折腾了那么久,李执玉疲惫极了,她本就是病人,精神不好,眼皮似有千斤重。
她被陈樾深扶到床上后,几乎是脑袋一沾枕头,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陈樾深眼圈一片青黑,他换好睡衣,才在李执玉身边躺下,将她轻轻搂入怀中。
怀中的人高烧退了,瓷白的脸颊在床头的灯光下显得静谧脆弱,如同沾湿了翅膀的蝴蝶,要在他眼前碎掉一般。
陈樾深伸出手指,轻柔地抚摸过她如画的眉眼、鼻梁、嘴唇,眸子温柔而炽热,几乎能将整个房间淹没。
曾经的痛苦固然是真实,但当那些被背叛的痛苦再次与李执玉放在同一天平上的时候,是那样的不值一提。
他几乎不敢想象,如果他没有按时赶到,没有发现晕倒的李执玉,他该有多么的悔恨。
陈樾深不能失去李执玉,少年时的他是,现在的他也是。
在她面前,他的伪装彻底溃不成军。
第二天清早,李执玉被鞭炮声吵醒。
尽管龙城有规定,居民不能随意燃放烟花爆竹,但大年初一早上,吃饺子前,总归会有一些人违反规定放鞭炮。
她高烧刚退,嘴唇干的起了一层皮,嗓子也疼的很,便起床找水喝。
陈樾深正在厨房里煮饺子。饺子是家政阿姨一大早送来的,新鲜包出来,只要下锅煮上三滚水,就可以吃了。
他听见卧室里有动静,放下汤勺,走了过来,正看见李执玉在饮水机旁接水喝。
“现在还难受吗?”他柔声问道。
李执玉冷了一下,才放下水杯:“好了一些。”
这是她第一次见陈樾深穿围裙,里面是一身黑色的羊毛衫和家居裤。他气质冷冽锋利,偏偏那围裙是粉色带着蕾丝花边的,怎么看怎么诡异。
陈樾深点了点头:“先去刷牙洗脸吧,饺子一会儿就出锅,吃了饭再吃药,不然伤胃。”
他说完,便回到厨房里,继续盯着锅里沸腾的饺子。
李执玉洗完脸,坐在饭桌前,脑子很乱。
陈樾深从厨房里端过来两盘饺子,在她面前放了一盘。
他拿起筷子,要吃,却看见李执玉没有动,便问道:“怎么不吃?”
李执玉确实吃不下,她现在已经彻底清醒,心中的那些疑惑快要超过她能够无视的范围了。
于是,她抿了下嘴唇,眉头微微皱着:“大年初一,你不回家里和家人一起过吗?”
陈樾深冷笑了一声,嘴角勾起了一个似是嘲讽的弧度:“我父母是怎样的人才,你难道不知道?是不是把我们当了一年多邻居的事情也给忘了?”
李执玉当然知道陈樾深的父母是什么样子的。
由于陈樾深爷爷年轻时,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生意上,对唯一的儿子疏于管教,儿子少年时,便已经成了一个好吃懒做的小混混。老爷子头痛不已,见他升学无望,索性花了大笔钱,送他出国镀金,却没想到儿子贪图享乐的性格在西方资本主义的熏陶下被彻底激发,每天饮酒作乐,更加不务正业。
后来,不务正业的儿子遇到了和他一样只想花天酒地的女孩,两人臭味相投,闪婚后才告诉陈樾深的爷爷。
老爷子眼看着儿子已经长歪了,救不回来,只好放弃,但是有个要求,要先给他生个继承人,否则就断了夫妻二人的生活费。于是,便有了陈樾深。
陈樾深的父母在生下这个孩子后,便交给了老爷子,就像是完成了任务一般,几年也不回国一次,因此,陈樾深对他的父母并无感情。
李执玉被他的这句话噎了一下,她面露尴尬:“我是说,你爷爷。”
陈樾深声音平静:“他去世了,三年前就走了。”
空气静默了下来。
“抱歉,我不该问你这个问题。”李执玉低声说。
“没什么的,生老病死都是自然规律。”他定定地看着她,眼眸黑的吓人:“我现在已经没有亲人了,李执玉。”
李执玉刚拿起筷子的手一抖,筷子落在了实木桌面上,发出了一声闷响,像是一个巨大的木槌,敲打在她的心头上,让她无法回避眼前的问题。
陈樾深为什么要说这句话,是她想的那个样子么?
李执玉低着头,她几乎没有勇气去看近在咫尺的男人的眼睛,也不敢去捕捉他的情绪。
她犹豫许久,轻声问道:“陈樾深,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
她不敢用太重的词汇,几番掂量,选了一个最轻的。
“有点喜欢?呵呵,”陈樾深笑了,笑的没什么温度:“恭喜你猜错了。”
李执玉抬头,眼睛微微睁大。
他说:“我恨你,同时,我也无法说服自己不爱你。”
陈樾深曲起手肘,两手交叉,抵着下巴,说道:“李执玉,我只给你一个选择。我要你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