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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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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禾已经在外面转悠快一个小时了,双腿发软,春风吹得脸颊生疼。

站在巴音河岸边,城市夜景在她眼里忽然变得好陌生,很多人选择居住在哪是因为另外一个人,或者一群人,可顾禾今天亲手将自己留在德令哈的“理由”甩掉了。

河岸三三两两的行人相继离去,水面斑斓的浮光向顾禾这边涌动,她感觉脚下生根的锚在被一点点拔起,归属感逐渐归零。

手机“嗡嗡”响了声,顾禾打开看到她妈发来一张图片,还有一句话:“下午和你三姨去买了你出嫁的红包袱。”

红包袱是老家那边结婚的习俗,顾禾参加亲戚婚礼时见过,父母给女儿准备的,里面包着新衣服,算是一种祝福。

鲜艳的红色刺激着顾禾的双眼,她能想象姐妹二人一边挑选一边回忆顾禾成长中任性的糗事,讲也讲不完。

有什么办法能让婚礼取消还不惹怒她妈呢?愁......

虽然多数时候父母是子女最亲近的人,但这种关系同时也裹挟着约束,所以顾禾这些年对家里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突然让她直面,没法手到擒来。

而且顾禾和她妈关系不像其他母女那么亲近,她爸还在的时候顾禾回家勤一些,因为她爸很宠她,她爸去世后就变成一年一次了。

关掉手机,顾禾顺原路返回。

......

走了一半,剩下一半实在走不动的时候正好一辆出租经过,顾禾理所应当冲它招手。

下车后隔着马路往店里望,小马和郭琮已经下班回家了,借着牌匾灯箱微暗的光,顾禾看见一个身影,他坐在椅子上抽烟,火光一明一灭,似海上灯塔。

差点忘记,沈承其也搬来店里住了。

以往这条街闭店后只剩下理发店的二楼还亮着灯,顾禾从不觉得孤独,相反,她享受这种喧嚣褪后的独处。

“不冷吗?”

顾禾见他两次都是穿着短袖在外头抽烟。

“不冷。”

走近,顾禾也坐下,“不说瘦的人都怕冷嘛,你怎么不怕?”

“我算瘦吗?”

顾禾上手捏了捏沈承其的胳膊,肌肉紧绷,“你属于精瘦那种。”

沈承其被突如其来的“肌肤之亲”搞得一愣,顾禾坦然解释,“没别的企图,不用这么看我。”

沈承其笑了声,这是顾禾第一次见他笑,疏离消散,帅得离谱......

转回来,顾禾仰头,“改天我去弄把遮阳伞,白天坐这太晒了。”

沈承其也跟着仰头,看到一片微弱的星光。

“今天喂猫了吗?”

“嗯,刚回来。”

猫吃饱了,可有的人还饿着,顾禾摸摸肚子,脱口问的却是“有酒吗?”

食杂店一街之隔,可她实在懒得动,这两年一直窝在店里缺乏锻炼,冷不丁走太多路,差点把精气一股抽走。

沈承其叼着烟转过头,看了看顾禾,把烟拿走,“有泡面。”

“我问的是酒。”

他起身,“先吃面。”

顾禾有气无力地靠着椅背,有反驳的心,没反驳的嘴。

等了半天沈承其也没出来,顾禾小心翼翼往汽修行门口张望,屋里灯光洒在门前,她又想起那一晚的夜色如水......

“沈承其?”

顾禾走进汽修行,在一楼没找到人,她看了眼二楼,双脚沉重却不听使唤地走上去。

沈承其站在一张长条桌旁,手中筷子在锅里来回搅动。

不会在煮面吧?

听见脚步声,沈承其说:“坐下等会儿,马上好。”

还真是煮的......被走路驱赶的难过情绪又涌上来,顾禾觉得眼睛发酸,她已经不记得上次有人给她煮面是哪年的事了。

“听小马说你晚饭前就走了。”

小马和杨鹏简直跟传话筒一样,搞得整条街毫无秘密可言。

“店里闷,出去散散步。”

顾禾打量沈承其的卧室,之前她睡过一晚的空房间里多了些日用品,可是依然没有床。

“你在哪睡?”

沈承其指着帐篷,“睡那。”

“......”

难道有什么特殊癖好?放着床不睡,就乐意和帐篷作伴。

“我来吧。”顾禾要去接筷子。

“不用。”

“你平时自己做饭吗?”

“不做。”

顾禾看着桌上的小锅,好像只够煮个面。

沈承其把面挑碗里,放到旁边,又从桌下扯出一个凳子,“吃完下楼找我。”

找你?

顾禾转头,看见沈承其从墙角搬了一箱啤酒下楼。

顾禾吃着喷香的红烧牛肉面,心里一阵舒坦。

泡面这种食物太神奇了,在旅途的火车上,在宿醉的清晨,在疲惫的瞬息,总能给人慰藉。

可饱口腹之欲的同时顾禾还惦记着楼下的啤酒......

等她三口并两口吃完出去,看见沈承其弓腰坐在椅子上,脚底被踩扁的烟头奄奄一息,黑黢黢融进土里。

街道有车时不时经过,短暂喧嚣后是大段的孤寂,而沈承其与这孤寂完美契合,让人不忍打扰。

“碗筷我刷了。”顾禾点了根烟坐下,“你抽的什么?”

烟盒在沈承其掌心摊开,是棕兰州,不贵。

“我尝尝。”

顾禾像个手中拿着糖果却还觊觎别人棉花糖的小孩子,伸手讨要。

他抽出一根,顾禾接过点着,一手一支,像个老烟枪。

“那根给我吧。”

说话沈承其拿走她手里已经抽了一口的薄荷味爱喜,又塞给她一罐拉环启开的啤酒。

气泡不断向上升腾,然后破裂,此起彼伏不知疲倦,顾禾忽然想起热烈的青春时代,而她现在好像打开后放置了一天的啤酒,活力被时间吸走,死气沉沉。

一手烟,一手酒,醉生梦死的气氛拉满,顾禾心底的情绪被催生出来,她说:“有时候我觉得活着很好,有时候又觉得不好,大家都一样吧,反复质疑然后反复相信,你说呢?”

沈承其眼前晃过前几天的雪夜,“你男朋友......前男友又纠缠你了吗?”

“没有,其实我想和他分手很久了,正好。”

“我看见你烧他东西了。”

“总得处理吧,正常过场。”

顾禾裹了口兰州,劲有点大,呛得她直皱眉,“其实我是个挺冷漠的人,丁丰源总说我不招人喜欢,虽然长得还行,但没什么人情味,如果我在爱他的时候发现他出轨,肯定给他开瓢。”

只能说丁丰源足够幸运,时机挑得好。

沈承其听完弯弯嘴角,懒散地靠着椅背,“难道他给你这么定义,你就接受了吗?”

“......”

恍然一下,顾禾咬着烟愣住了,并不是因为她可能会招人喜欢,而是她发现自己被丁丰源画了个圈,甘心蹲在里面,丝毫没有察觉。

而今晚,沈承其点拨了她。

顾禾经常有这种感觉,与陌生人的交集不仅证明缘分,偶尔,他们是萍水相逢的导师。

可顾禾没什么可以回馈沈承其的,她不怎么给别人讲道理,更对这个男人一无所知,他看起来有很多秘密,紧紧关在密匣内,不与外界分享。

“你鬼点子多吗?”

沈承其把手里的烟头按在地上抿灭,“我看着像吗?”

问句回答问句,顾禾喝了口啤酒直奔主题,“我不知道怎么应付家里。”

“你对结婚这件事本身抗拒,还是......”

“不想让我妈太操心,她身体不好。”

沈承其从纸箱掏出一罐啤酒,“可以说你换男朋友了。”

顾禾不解,“就这样?”

“换了人你妈不可能逼你按原计划结婚,你不是单身,她也不会催你找。”

两条路都堵死了,细细品味有点道理。

啤酒罐停在嘴边,沈承其歪头看她,“我瞎说的。”

“试试。”顾禾像给自己壮胆一样干了半罐啤酒,然后掏出手机,在屏幕上一顿猛点,编辑一段字发过去,大意和沈承其说得差不多。

谁知道她妈电话马上打过来,吓得顾禾一抖,怎么回事?往常这个时间她妈早睡了!

慌乱中顾禾把啤酒塞给沈承其,走远才接,“喂,妈......”

“小丁是不是欺负你了?”

这位远在吉林白城的赵念芬女士声音沉稳冷静,她不是故意摆谱给顾禾看,而是性格使然。

赵念芬年轻时是位尽职尽责的人民教师,读过的书比顾禾这个大学生还多,一贯处事不惊,而且睿智,从小到大顾禾和顾嘉姐弟俩使任何小心思都逃不过她的眼睛,所以顾禾一直有点怕她,包括现在。

“没有,不是跟你说了吗?我俩没感情了,各自又找了一个。”

“......”

突然的沉默,连背景音都没有,顾禾有点担心,“妈,你没事吧?”

“给我发张照片,要你俩合照。”

电话“嘟嘟”挂断,赵老师竟然没发脾气,就是语气冷一点,但比顾禾预想中效果好很多,可新的问题来了,上哪整照片去?

一通电话把顾禾的心情搞得糟糕透顶,她自以为是的聪明却将事情拉入了一个无法控制的方向......

身后,沈承其看着她垂头丧气的背影,像塌了的电线杆。

顾禾拖着脚步坐回来,郑重地叫了声““沈承其。””

“嗯?”

“......我妈让我发照片,合照。”

顾禾有点崩溃,险些当着沈承其的面挥拳。

他四下看看,这个时间两边商铺都关门了,除了街口有条流浪狗以外再没其他人。

“要不你拿我挡一下?”

顾禾两眼放光,比流浪狗看到剩饭时还要欣喜,“可以吗?”

“我无所谓。”

顾禾像抓救命稻草一般扯着沈承其手腕往汽修行拉,“拍一张就行。”

她打开前置摄像头,把手机立在吧台上,对着镜头捋捋头发,沈承其站在她身边,肩膀与她头顶平行。

“你怎么这么高......”顾禾嘴里念叨着调整摄像头角度,终于把两人都框进来。

气氛忽然安静,盯着摄像头的两双眼睛眨了眨,没人按键......

“你拿着拍吧。”顾禾递给他。

“行。”沈承其接过手机举起来,瞬间把顾禾变成小鸟依人,她轻垫脚尖,沈承其瞅准时机果断按键,拍了一张。

落脚,顾禾验收成果,笑容从脸上一瞬消失,照片拍虚了,不过虚得很有美感,搞得她不知道该说拍得好还是没拍好。

“咱俩看起来不太熟。”顾禾把照片给沈承其看。

“再拍一张吧。”沈承其倒有耐心,拿过手机往顾禾身边挪了一步。

肩膀前后相叠,顾禾歪头笑着比了个“耶。”

这次没虚,照完两人迅速分开,沈承其双臂向后撑着吧台,等待顾禾再次验收。

嗯,比上一张好很多,不过可能因为心理作用,还是觉得不太像情侣,就这样吧,顾禾准备把自己修漂亮点,至于沈承其,他那张脸本色出演就够了。

“谢谢。”顾禾晃晃手机,“回头请你吃饭。”

合照里的两人被摇晃得混为一体,沈承其淡淡回了句,“客气。”

“那我回去了。”

“嗯。”

汽修行转瞬只剩下沈承其一个人,门外传来隔壁卷帘门向上滑动的声音,“吱嘎吱嘎”,在安静的夜里厮磨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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