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外面太阳大。
病房内的窗帘拉了一半,落入一半日光,照亮通白的房间。
何温以平躺在床上,半个身子处在灰暗中,两手搭在均匀起伏的肚子上,盯着天花板,出神。
床头柜上有何凡遗落的抽烟用的打火机。
何温以捡起,按下开关,火苗在她掌心窜动,照亮她所处的一小方微弱的天地。
何温以的思绪跟着跳动的火苗飘远。
她保持着安静,心中腾升一个疑惑。
凭什么呢。
凭什么她就可以获得何凡和陈淮南无条件的庇佑。
如果说,何凡保护她,是因为血缘关系和从小一起长大。
那陈淮南是因为什么。
何温以想过这个问题好几年,始终像此刻一样,无从得知答案。
何温以心中有个隐隐约约的猜测方向。
陈淮南会关切她,是上天给的偶遇,是出自陈淮南的怜悯,和同情。
何温以想,陈淮南或许,也有过一段像她的经历。
否则,他们的世界不可能产生交集。
何父把何温以打进医院的这件事,让何温以有最大感触和收获的是。
她感觉何凡,有些不对劲。
她觉得,她一直对她很好的亲生哥哥何凡,似乎存在不对劲。
倒不是说,只是因为这次,何凡没有第一时间挡在她跟前保护她,而是陈淮南护住了她。
但,何温以就是有这种直觉。
何凡,似乎隐瞒了她什么,没有何温以印象和想象中的那么单纯无私。
毕竟人都有私心。
何温以明白这点,压下心头的疑惑,劝说自己:“哥哥再如何对我好,也只是个普通人,见到那种场景,毕竟会怕。”
何温以捏紧拳头,捂在心口的位置,眉梢没有放松。
那种不对劲的感觉,继续腾升上来,占据她的整颗心脏。
如果一次不对劲,可能是巧合。
如果有第二次第三次不对劲,那就不是巧合。
是一场计谋的局。
何温以心底无形的计时器,齿轮转动,从数字零变为数字一。
想坚定相信何凡的何温以,抵不过自己的直觉,虽然一直在为何凡辩解,可她就是控制不住生物察觉危险的本能,对何凡的无条件信任少了一分味道。
未来三思而后行。
因为。
何温以闭上眼睛,平躺回病床上。
她当时看见。
她最信任的亲生哥哥何凡,在她挨何父的凌虐时。
第一反应是后退半步。
“温以同学!”
庞敦敦横冲直撞,气喘吁吁背着书包闯入病房。
身后快步跟着的,是陈淮南。
病房门被庞敦敦啪的一声推开,两个人大喇喇出现在何温以视线。
何温以小憩完,闻声侧眸,看见来的人是庞敦敦和陈淮南。
对于庞敦敦会来看她,何温以挺惊讶的,张唇,“庞敦敦,你怎么知道的我在这里?”
庞敦敦见何温以看过来,同他说话,眼神下意识躲闪,走到了离何温以较远的沙发放下背包,咬住下唇瓣,“我,我是来给你送作业的。”
庞敦敦反应慢半拍,意识到何温以刚才在问他问题,回过身,瞟一眼何温以后,立马别开目光:“我,我是听别人说你生病了在这所医院就诊住院,所以才顺路找过来的。”
“顺路?”何温以捕捉到庞敦敦话里的关键词,“你是因为顺路,所以才帮我把作业带过来吗?”
陈淮南双手插兜,倚靠在边上的墙壁,盯着两个小屁孩的拉扯,噗嗤笑出声。
何温以循声看着陈淮南。
在陈淮南面前,何温以也变成庞敦敦那种状态,脸庞红红的,别别扭扭在陈淮南侧眸看她的瞬间,即刻垂下脑袋。
何温以的脑中,思绪灵光乍现。
该不会,庞敦敦对她的看法,和她对陈淮南的看法差不多。
除了对同龄异性的害羞外。
或许还有别的什么。
是崇拜吗。
何温以抬目瞥正对面,与她说了几句话后,红着耳垂坐在沙发扣手指回答不上来她的问题的庞敦敦,思忖。
庞敦敦对她,还存在崇拜的成分。
……吗?
何温以身上套着的病号服宽大。
她瞄一眼门边站着的陈淮南,有意无意抬手,露出自己手臂深处的那块皮肤。
陈淮南眼尖,注意到何温以的手。
知晓了当下,他眼前的何温以的手上,没有住在他掌心几年的网上的何温以手上的疤痕。
所以——
陈淮南身子略微站正,忖着。
她们不是相同的人?
几年当中,经历过几次是或不是相同一个人的暗示的陈淮南,双手扶额,捏了捏眉心,头疼。
反正,等到时候他私底下把何温以约出来,亲眼见到网上那位何温以了,他就能彻底弄明白。
他心里所想的何温以,到底是不是现在病房的这位何温以。
太多思绪缠绕在陈淮南心间。
陈淮南自己也被自己的想法搞得晕头转向。
何温以肚子饿了,两手撑在后方,试图坐起身,伸长手臂去拿摆放在床头柜的皮蛋瘦肉粥。
粥是陈淮南买来的,这会儿早就凉透了。
何温以咬紧牙关,抻长了手臂,使出吃奶的劲儿,仍是够不着近在眼前的食物。
好几天没进食过,光靠打点滴生活下来的何温以,被一碗简单做法的皮蛋瘦肉粥馋的口水直流,连肚子也咕咕叫起来。
陈淮南走至她跟前,熟稔帮她端起那碗粥,顺道拉来椅子,在何温以躺着的病床前坐下。
庞敦敦安安静静坐在一旁,手心攥紧了衣摆,刚才纠结着很想帮助何温以,但没有勇气迈出那一步。
在这种关键时候。
何温以看见,又是陈淮南出现在她的世界,帮了她一把。
何温以想起她的亲哥哥何凡,心里唏嘘了一阵,难过失落的情绪牢牢包裹住她,让她无法动弹。
何温以忽然不饿了,可又不好驳了陈淮南的好意。
陈淮南端着那碗皮蛋瘦肉粥,用白瓷勺舀起一勺,送至何温以的唇前,抽空瞄何温以空荡荡的身后,出言解释:“医生说,你只能先喝点冷的流食,慢慢恢复吃饭。”
陈淮南先送了一口粥到何温以嘴里解解馋缓缓,把白瓷勺放回碗中,腾出一只手帮何温以整理好身后的枕头,让她靠着吃。
顺手,帮何温以拉好领口和袖口的病号服。
庞敦敦看着陈淮南贴心照顾何温以的画面,愣神,冷不丁问了句:“你们认识很久了吗?”
何温以心虚的厉害,几乎下意识朝陈淮南看去。
陈淮南浓密的睫毛抬起,瞄她一瞬,眼波泄露几分询问的意思。
何温以靠在床头的腰身一下子绷直了,结结巴巴张嘴解释:“不,不,才不是,才没有呢,我跟他不怎么认识的,最近才认识。”
何温以的一句话说不连贯,马脚四漏。
陈淮南并不拆穿何温以的此地无银三百两,继续舀起一勺粥,表现的跟刚才那样镇定,喂何温以皮蛋瘦肉粥的同时,出声反问庞敦敦:“为什么会这么说呢?”
庞敦敦压下眉梢,实在看了何温以与陈淮南两个人相处的画面太久,衣摆被他抓得大块起皱。
庞敦敦深吸一口气,终于,心底有什么话,就直接鼓足勇气抛出来了。
“你们看起来,太过太过熟悉对方了。”庞敦敦说,“像早就认识了很久很久。”
病房内沉默了会儿。
庞敦敦继续道:“如果是我第一次和淮南哥哥相处,或者第一次和何温以同学相处,那我们几人间的气氛绝对不会是这样的。”
仿若为了自证,庞敦敦补充:“我相信,就算是其他同学来和你们两个人中的任何一个人第几次相处,你们中的气氛也绝对不会是这样的。刚远远见过几面的陌生人之间,是无法一眼就明了对方想做什么的。”
陈淮南嘴角翘起,似在说笑,也似为了缓解何温以的心虚,帮着不想承认一些事的何温以打掩护:“一碗粥而已。她想喝,我就顺手帮着拿来喂她了,这也气氛不对吗?”
庞敦敦哑然,咬住下唇瓣,辩驳这个人人心里都清楚的事实:“可我认识你那么久,我知道你从来都不是那种性格的人。”
庞敦敦指着床头柜的玻璃杯:“对什么事情都很嫌麻烦的你,这次却为了让何温以同学醒来后愿意多喝水,甚至为她拿来了她放在学校教室里的水杯。”
何温以经由庞敦敦提醒,回眸看床头柜。
真的。
在床头柜,她最顺手的位置,安安静静放着她最喜欢最熟悉的玻璃杯。
这个玻璃杯,是何温以的哥哥何凡,曾经从淮南念书回来的假期,送给她,哄她多喝水用的。
现在,被陈淮南特地从学校拿来,哄住院了的她多喝水用。
来北川后,何温以的学业繁忙,课程连着课程,课间写作业根本来不及,所以不爱在下课抽时间喝水。
自然而然,何温以也就养成了不爱喝水的这个习惯。
何温以不爱喝水的这个小细节。
陈淮南记得。
而且。
陈淮南也记得,何温以会因为有哥哥何凡买的玻璃杯,多喝几口水的这件事。
一瞬间的悸动涌上何温以心头。
何温以眼眶泛红,被迷雾打湿,鼻子酸酸的,傻傻望着面前的陈淮南,张唇,但说不出话。
陈淮南记得有关她的所有事情。
关心她,爱护她。
可何温以不知道。
她到底有什么资格,值得陈淮南为她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