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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4章 冤家路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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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城富贵坊,若乘马车,距离皇城不过一刻钟的功夫。

这里只居住了四户人家,依次是端阳长公主府,永昌侯府,忠烈侯府,忠顺侯府四家,而今永昌侯府的牌子被摘了,换上了黑底描金字的新匾额,正是承恩伯府四个字。

彼时,正门大开,一路到底,门口有一小旗十个白泽卫在守候。

晏家携家带口,搬运着大件的家具,形成了一个车队,从坊头那里进来,偌宽的青砖道路就被占据了大半,彼时,一辆茶褐色顶盖的马车追到了车队尾巴上,看样子也是要进富贵坊的却进不去,只能等在那里。

原本坐在第一辆马车上的晏茂林知道了,忙忙的从车上下来小跑着来到车队尾部,隔着老远就拱起手来,到了茶褐色顶盖马车前就忙忙的道:“实在对不住,因着搬家把道路堵死了,我已让人快快的进家门,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就能把道路腾出来,给您造成不便实在是我们的罪过,您是哪家府上,待来日一定亲自上门请罪。”

“麦芒掉进针眼里也是巧到家了。”

随着车里传来一道丧气的话语,车门从里面推开了,晏茂林就看见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男人正趴在一张藤屉子春凳上,此时他半抬着头,耷拉着眼皮,脸上的血檩子,鼻头的割痕一下子就撞进了晏茂林的眼中。

“新晋承恩伯晏伯爷,庶民汤善这厢有礼了。”

晏茂林一听就站不住了,还真是巧,竟是前永昌侯,想着自家马上就要入住人家的家了,面上就有些不自在。

“前花园里我养了一池子的胖锦鲤,想来长公主他们也顾不上给我拾掇,都送与您吧,您好生替我养着,后花园里有座山子洞,洞内罗汉床,茶几等一应俱全,夏日在里头纳凉是绝好的,我前年才修的大花厅,养了不少花鸟在里头,罢了,都给您吧,由着您想怎么摆弄怎么摆弄,那已不是我的家了,丢了祖宅我已是没脸见人,全因贪欲作祟,自作自受罢了。”

汤善说着话,一双眼就在晏茂林脸上逡巡,笑道:“怪道你能生出天仙来,咱两个合该早些遇见,不过如今也不晚,我虽成了庶民,却还能住在长公主府上,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你得闲时我可去拜访吗,也顺便喂喂我那些鱼。”

晏茂林不知汤善的隐秘,只觉得占了人家的家有些对不住,忙忙的道:“自是可以。”

汤善笑道:“如此,你忙去吧,道路空出来了。如今您是承恩伯,我为庶民,当是您先行,不然恐又是一场灾祸,我却再也没有世袭罔替的爵位好抵消的了。”

晏茂林一顿,拱手而别,步速匆匆,脊背却是直直的。

汤善望着晏茂林远去的背影,嘀咕道:“怪不得能从奴才爬上来,得志不猖狂,行事有章法,还有些不卑不亢坦坦荡荡的意思在里头,那些人怕是要失望了,这一家子绝不是梦幻泡影之辈。”

·

忠烈侯府,主院正房廊下铺了一地的账本子,管家娘子们都聚在了这一处,有的蹲在地上翻,有的坐在美人靠上舔着手指头搓页面,还有的捧着厚厚一摞满面的苦大仇深。

王月桂双手叉腰,扬着声音大吼,“都把皮子给我绷紧点,查仔细了,谁若能查出一星半点来我重重有赏,少不得也放你们家的良,让你们出去为官做宰去,你们也养个好女儿,拽着裙带子一飞冲天。”

众奴噤若寒蝉,手里的账本子重若千斤似得。

“听训斥还用得着手了,都不许停,给我细细的查!”

得了消息的顾云绣匆匆而来,自是听了满耳,一口气顿时就涌上了嗓子眼,但她运气压了下去,只站在葡萄架下冷冷质问,“母亲大张旗鼓的究竟是查什么?”

“查那一家子背主的!”

顾云绣冷笑,“查到了如何?”

王月桂一噎,强辩道:“自是上门让他们陪,谁曾想,我竟养了一个财主出来,你没瞧见他们搬家闹出的那个动静,家伙什,大板箱子,一辆辆数不清的马车,从坊头堵到坊尾,这头进了新家门那头还没把旧家搬空呢。怪道这些年咱们家越来越精穷,原来是出了内贼了。”

“内贼确实有,却不是人家,我只知道这些年晏公帮着补了不少窟窿。”

王月桂柳叶眉顿时倒竖,“大姑娘这是指着我的脸骂呢?”

顾云绣不理她,反而道:“季嬷嬷为人正派,处事进退得宜,晏管家为人做事从来也都是公正坦荡,从不做多拿偷藏那等上不得台盘的事儿,诸位大娘是有目共睹的,还查什么,都散了吧。”

众人早已呆不住,得了这一声令下顿时做鸟兽散。

王月桂顿时气个倒仰,“你们究竟是谁的奴才,她迟早是要嫁出去的,我才是这府里的女主子!”

“既母亲不顾大局,那就由我来当家,这是父亲的回信,从今往后家中库房由我管着,给承恩伯府的贺仪也不用您操心了。”

说罢顾云绣扔下信封转身便走。

王月桂气的浑身发抖,“只你会写信告状不成,我也会!”

·

富贵坊后头,第三条街名叫文人巷,首辅姜家住巷头,次辅徐家住巷尾,因着这条巷子里有一株古桂花树又别称折桂巷。

彼时,桂花开正浓,香飘满街巷。

姜家。

姜广厦躺在一张摇椅上,身上穿着云杉绿的氅衣,花白的头发散开垂着,一位老妇人正在帮他篦头,一双青筋凸起的脚插在温热的水盆里,一个婢女正在帮他按脚。

这时,一个公子打扮的男子走进了院子,开口就道:“祖父,那一家子很有些意思,您万万想不到,晏家和汤善又碰在一起去了,本以为能看一出小人得志,猖狂骂街的好戏来着,却不想,那位新晋承恩伯竟是个谦逊有礼的。”

姜广厦眼睛都不争,就道:“这才哪儿到哪儿,若是不能忍的,城府浅的,轮得到他做承恩伯,你记着,能从泥坑里爬上来的都是有脑子的狠人,且冷眼看吧。”

老妇人这时开口道:“老爷可见过他家那得宠的女儿,真就长得那样好,把月宫里的冷仙儿都拉下凡尘了?”

姜广厦回想着在勤政殿门口看到的那一眼,冷哼道:“谁还不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不过就比别人周正些罢了,唯独胆子大得很。”

老妇人稀奇了,问道:“老爷何出此言?”

姜广厦闭目不答,反而道:“子宜病情如何?”

老妇人就叹道:“不见好,昨儿又添了咳嗽的症候。”

“妹妹是个爆炭似的性子,我知道她为何病的,左不过是憋闷的。”

老妇人忙道:“鹏儿住嘴。”

姜广厦老眼冒火,直接呵斥,“你懂什么,滚出去。”

姜鹏不敢不从,却道:“滚就滚,我回驻所去,不在您跟前碍眼就是。”

“滚!”

·

巷尾徐家。

秋风徐来,桂香醉人。

徐嵩站在一副鎏金鸟架子旁,正捏了一块带血丝的生肉喂他的海东青。

只见这海东青生得十分神俊,尤以一双玉爪最难得。

徐府的管家弓腰站在后面禀报道:“……汤善的马车就停在那里,晏茂林不见人不知车里是谁,远远的就拱起手,态度十分谦卑,和汤善,两个人还说说笑笑,倒像是一对知己好友似得。”

徐嵩就笑道:“都是唱戏的好手,都是做给人看呢。不过,这位新上位的承恩伯,生的女儿还真是仙品,若早一步能发现就好了。我听闻,他家还有一个庶出的待字闺中?”

“是。”

徐嵩沉吟片刻,道:“不急,观望观望吧。这晏氏的得宠至少戳破了坊间的一桩秘闻,咱们的陛下身体好着呢,有一个晏氏就会有张氏李氏,徐氏。不过,信陵王府怕是要门前冷落鞍马稀喽。”

管家笑道:“听闻,信陵王跑自己庄子里种地去了,闭门谢客谁也不见,不知真假。”

“信陵王身边有高人呐。之前那场加冠礼,太张扬了。”

·

夜深人静,枭鸦咕啼,殿外金吾肃穆如俑。

烛花爆了又爆,晏青瓷拿下灯罩,剪了剪,灯火重明,她又继续伏在妆镜台上练字。

这时谢懿之走了进来,周围昏暗,只有拔步床明亮的像个落地大灯笼,铃兰玉兰二人就坐在拔步床外守着,惊见他来了立时站起,匍匐在地。

谢懿之示意她们下去,她们便似幽灵一般无声无息的退出了偏殿。

谢懿之掀开帐幔一角往里面看去,就见有美一人,端坐镜前,她以乌木祥云簪松松挽着乌黑的发,稍稍一动如瀑飘逸,穿一身雪白的抹胸纱裙,粉腻生光的是肌肤,红艳酥香的是她胸围子上的海棠花,侧颜清艳绝伦,似带着满腹经纶的清贵气。

而这女子分明连字也写不明白,一张宣纸上,一个个的字,大的大,小的小,还有的是墨团,歪七扭八,横不平竖不直。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晏青瓷惊呼,慌忙把宣纸揉做一团扔进脚边的小画缸,猫戏蝶纹浅绛彩的画缸里纸团溢满,便又弹了出来,正落在谢懿之的脚边。

谢懿之低头瞥了一眼。

晏青瓷捂头,尬笑,“陛、陛下,这么晚了您怎么还不睡?”

谢懿之越过纸团倒在她香香软软的褥子上,靠着床头笑道:“朕瞧见了,还有下一句,说给朕听听。”

晏青瓷忙去旁边洗手,一边洗一边斟酌措辞,“我胡乱写写,不会写字总归有许多不方便之处。”

“朕要听下一句。”

晏青瓷擦手,垂眉耷眼,“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说完就贴壁花站着,脑袋垂的低低的。

谢懿之瞧着她,美眸含笑,“服侍朕就寝是你的本职,你站那么远是在无声的反抗?朕压迫你了?才致使你从心底发出不甘的怒吼?”

晏青瓷忙走到他跟前,但见他斗篷和靴子都没脱,还把她新铺在地步上的白绒毡毯踩出了灰灰的脚印子就试探着提议道:“您不若先去沐浴更衣?”

谢懿之何等的眼力,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雪白毡毯上突兀的脚印,便收了笑,一把将她拉在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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