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5章 海棠国色
殿外,冷风微拂,柳藏莺双手拢在袖中,倚柱守候,二兰姐妹如两尊木塑,双手交叠搁在腹部,垂手缩胸站在两旁。
“花草厅有一株下面贡上来的西府海棠,生得是娇艳无双,美貌无匹,这也还罢了,偏又谦逊可爱,待人以诚,跟着伺候的人啊真希望她能落地生根,长长久久的美下去。”
玉兰悄悄转动一圈僵硬的脖颈,开口带笑,“海棠国色,还会担心伺候的人累不累,守夜也让睡在榻上,从不闹人,可好了。”
铃兰眨动一下睫毛,一声轻咳。
玉兰吐舌住嘴,又轻轻的道:“我和刑堂的姐妹说了,好些也都想来。”
柳藏莺龇牙笑。
风渐紧,金殿飞檐上坠的古铜铃左摇右曳。
殿内,那落地大灯笼里已是一番狂风骤雨,雨打娇花,海棠泣露。
晏青瓷趴在青鸾枕上,炸着胆子提出要求,“我要见我的财务部部长,商议大事!”
开口便是事过后天然的艳声媚意,带着微微的嘶哑。
谢懿之敞露着雪白的胸膛,摩挲指尖红红的齿痕,笑道:“可,保泰门内有座折戏楼,便给你做办公大楼,允你父亲从东华门进,与你相见,商议大事。”
晏青瓷心里这才舒服了,翻过身来,瘫在枕上昏昏欲睡。
但见她,唇瓣微微的红肿,一缕青丝粘在唇角,腮红若桃尖,眼尾若胭脂晕染过,有种挠人心的靡艳之态,他便禁不住抚弄她唇,恣意怜爱,似有不够之意。
晏青瓷蓦的睁开眼,又警惕又凶的瞪他,偏偏一双杏桃眼被泪水洗过,清澈见底,便越发像是林间受了惊又被惹出火气来的小鹿了。
谢懿之便改而勾她汗湿的青丝,笑道:“你那个品香会,何必拘泥于贵妇,须知,贵妇人的夫君们更爱香。”
“嗯?”晏青瓷闻弦歌而知雅意,有些兴奋的道:“您的意思是可以再盛大一点?我原本也想着不拘男女的,但我不是顾忌着什么男女大防之类的,我本就艳名远播了,再添些什么和你的臣子们的艳闻之类的,坊间就不知怎么往下作里编排了,但既然您不在意,我更不会在意,反正虱子多了不痒。”
说完,晏青瓷不禁打个哈欠,往床里面一滚便准备睡去了,还颇为嚣张的道:“陛下关灯。”
谢懿之又笑了,望着她起伏的小背脊,心中不禁想,哪怕出身贵重的郡主县主之流,也没有这样的胆识和坦然,真是越发好奇什么样的人才能养出这样一个女子。
帐子里全是幽甜的玫瑰香,高枕软褥,美人在侧,原来温柔乡是真的有销魂蚀骨的威力的,原来枕头风是如此的春风化雨。
谢懿之掀被而起,披上斗篷,赤脚而去。
殿外,秋风紧,凉意森森,他便清明了,沉着脸离开了神龙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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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时,宫门还未开,文官们以首辅姜广厦为首便都等在了东华门外,有笔直站着的,闭目养神的,有偷偷食用早膳的,还有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说话的,就在这时一辆马车从昏暗中驶来,挂的是承恩伯府的灯笼,众文官便知是谁了,一时静寂,都冷眼瞅着一个头戴伯爵冠的男子踩着下车凳从车厢里下来。
晏茂林是第一次被如此多的高官盯着,心头惴惴不安,但他想着自己的身份是伯爷了而不是商贾,更不是低贱的奴才,不能给宫里的闺女丢脸,于是别人不理他,他也不理人,寻了个僻静之处自己站着。
众官见状,有的冷哼,有的指桑骂槐口出恶言,更多的则是冷眼旁观。
晏茂林站在柳树下,觉得今日穿少了,应该听妻子的话,伯爵袍子里面应该再添一件一斗珠的马甲的。
不觉,天光大亮,宫门大开,百官鱼贯而入,晏茂林站的脚有些麻,他等别人都走干净了才活动了下脚腕,一动,麻痒入骨,他禁不住龇牙扭嘴,一下扶住了旁边的树干。
这时柳藏莺找了出来,未语先笑,“拜见伯爷,晏主儿怕您不识路,一早就打发奴才在宫门里头等着呢,您跟奴才走吧。”
晏茂林连忙赔笑道:“走吧走吧,别让等急了。”
柳藏莺忙来搀扶,一面走一面道:“陛下赏了晏主儿一座戏楼,就在保泰门内,往后您就可以在那处和晏主儿相见,商议事儿了。”
晏茂林心里高兴,嘴巴便咧开了,脚也不麻了,走起路来带风。
折戏楼折戏楼,原本是一座大戏楼,内里空间极大,晏青瓷便找来好些大方桌拼在一处,组成一个又长又宽的大会议桌,周围排满圈椅。
彼时,她坐在主座上,左边铃兰右边玉兰,铃兰玉兰身后各坐着四个身材壮实的宫婢,一瞧就知是练家子,正是从谢懿之那里又要来的那若干武婢。
“铃兰,你暂时兼任计划部部长,玉兰你做副部长,监管芙蓉宴宴会上的菜式。”
玉兰忙道:“晏主儿,奴婢对菜式一窍不通。”
“别急别急,菜单由我来拟定,你给我打下手便可。”
“是。”
铃兰不做声,安稳的坐在那里。
这时晏茂林到了,晏青瓷忙站起来欢迎,道:“咱们的财务部部长到了。”
晏茂林两眼茫然,“啥长?”
晏青瓷亲自过去把晏茂林按坐在自己对面的圈椅上,笑道:“陛下封您为我的财务部部长了,就是我要开一个十二花香水品鉴盛宴,您负责出钱。”
晏茂林一听要他出钱,他就有底了,忙笑道:“你要开个宴,说罢,需要多少银子。”
晏青瓷便把她新修改的《十二花香水品鉴盛宴计划书》放到晏茂林面前,“阿爹,你先看这个,看完咱们细谈。”
晏茂林一摸这计划书的厚度就笑道:“你叫阿爹来见你就是让阿爹看书的啊,阿爹拿回家慢慢看。”
晏青瓷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父女俩隔着长长的会议桌四目相对,晏青瓷就抬着下巴道:“阿爹,在咱们家门口发生流血事件的时候,陛下就在咱们家对面的茶楼上,我也在。”
晏茂林瞠目,坐正身体,神态肃然。
“陛下说咱们家的势打出来了,可是,我相信阿爹你明白,咱们家的危机却没有解除,我那名声一日比一日盛,危机只会一次比一次高,弄不好就是全家灭亡的下场,那么,阿爹,你想在史书上添加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吗?”
晏茂林当然知道危机一直伴随着自家,他看着眼前仿佛浑身都冒着光的女儿,心血逐渐沸腾,“怎么做?”
“阿爹需要做的那部分我都写在计划书里了,咱们家有窑厂,阿娘一手好丹青小品,请阿娘设计十二花神小图,阿爹负责烧制香水瓶,细节我都写好了,阿爹回去后细看。另外,计划书里还夹了一张配方,阿爹回去后亲自试验制作。”
晏茂林翻了翻计划书找出那张配方,只看了一眼就有些惊诧,抬眼看晏青瓷,晏青瓷点头,“阿爹试试,这么些年您养尊处优,别是把发家的本事忘了吧?”
“那绝不会。”
“如此,阿爹你赶紧回去吧,我要去安排别的了。”
晏茂林连忙站起,巴巴的望着晏青瓷嘱咐道:“别的都罢了,好生服侍陛下是你的本色,万万不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晏青瓷嗯嗯应下,目送晏茂林随着柳藏莺离开,便立马带着人往二楼去。
二楼是个大戏台,晏青瓷已让人预备了十套单独的桌椅,桌子上摆放着各色香料,以及调香所用的器具。
“会有多少人来呢?”
铃兰打量了一下天色,面无表情。
玉兰宽慰道:“依着小主儿的意思,把那一沓调香赛宣传纸都散出去了,尤其是香料署,奴婢亲自去散发的,若有意者肯定会来,只小主写明的那些福利,谁能不动心呢。”
晏青瓷在贵妃榻上坐下,守着用来计时的香炉,笑道:“考验我的名声的时候到了,但愿有千里马来投吧,若没有,也不过是我自己辛苦些。”
说着话,主仆几人便看见从院外走进来一个老宫嬷,这宫嬷穿着破旧的低等宫装,走路一瘸一拐,头发斑白,脸上有一道从左边眉头一直延伸到右耳的疤痕,若是在晚上看见此人定会以为是鬼。
晏青瓷力持镇定,站起身就笑道:“这位女士,可是来参加调香赛的吗?”
“女士?”老宫嬷把这二字在唇齿间琢磨,抬头问道:“你称呼我什么,是哪两个字?”
“谓女而有士行者,女士,在我看来,在一个行当里的卓然优秀者,便可称之为士,我要找的是调香师或有潜力成为调香师的人,师者,行当里的顶尖之士。女士,您若是来参赛的,就请上楼来。”
老宫嬷嗬嗬怪笑两声,一瘸一拐加快了步伐,很快她便出现在二楼楼梯口,手里举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我只为了你这纸上写的‘调香师’三个字而来,我只想亲眼瞧一瞧,是何等轻狂样儿的人把卑贱的匠人称作师。”
离得近了,老宫嬷脸上的疤痕越发显得狰狞可怖,晏青瓷心里没底,却仍旧笑道:“我不管旁人怎么看待匠人,在我这里,但凡有一手炉火纯青技艺的都是顶尖之士,我也不问您从哪里来,从事什么样的工作,今日我只选调香师,是骡子是马要出来溜溜,我要你调出灵犀香,请。”
随着老宫嬷的再度靠近,晏青瓷就闻到了一股若隐若现的骚臭气,实在忍不住,又不想当着人家的面捂鼻子,只好不着痕迹的退后。
老宫嬷怪笑两声,摘下腰间打着补丁的荷包,一扬手使劲扔下楼,就走向摆满香料和香具的桌子,两眼绽光,抖着手一一抚摸过,像是抚摸自己失散多年的孩子似得。
晏青瓷不免被她感染,朝她走近,便发现那股子骚臭气消失了,联想到她刚才扔下楼的荷包,心中便有了答案,微微的激动起来,莫非今日遇到的是扫地僧?
不动声色,只拿眼睛去细细的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