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弦惊人麻了。
案子是破了没错,凶手却跑了。
连带着刀伤的宋平野都像钻进了地缝一样,侠令府加上金刀阁那么多人,硬是连他的毛发都没找回来一根。
上次陈贤庄的玉奴虽也是跑掉了,那还可以说是她以有心算无心。
这次呢?大庭广众、众目睽睽,这么多人都把人堵在里面了,就差临门一脚,却被一个易容怪给搅黄了。
别说周无应郁闷,弦惊也郁闷。
“周大人,你是不是八字不太好啊?”弦惊无耻甩锅道,“今年流年不利?”
周无应脸色暗淡,无精打采,心里暗暗腹诽,他师父可是说他今年运势好得很,唯一不顺的两次都是和三殿下在一块儿。
他虽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是把锅给接了过来。
“都怪下官办事不力!”
秦不移见着两人对话,颇觉好笑,宽慰道,“金刀阁定会广发格杀令,重金许诺之下,宋平野和他的同伙稍有不慎就会被揪出来。”
弦惊叹着气,摇了摇头,“金刀阁的格杀令,和侠令府的通缉令毕竟是两回事情……”
前者是江湖人的私人恩怨,后者才是大夏律法存在的意义,若江湖中的事都只靠前者解决问题,遗患无穷。
秦不移愣了一下,若有所思看向弦惊。
“不过还好崔女侠被救回来了。”弦惊想了点好事提振了一下心情。
“她和那位洗衣妇人,还有荒人谷的段怜意都是此案的证人,得好好记录,后面若是捉住了宋平野,也许还得他们上公堂指认。还有宋平野的同伙,得好好追查一下,没准儿真和玉奴有关联呢?”
“是!”
周无应想了想又试探着问道,“公子,此案虽还需缉拿凶手,但毕竟案情已明了无疑。您看,我们何时启程?”
弦惊顿时和秦不移对视了一眼,而后若无其事地转开视线,清了清嗓子。
“过两日金刀阁要给金阁主出殡,我们也不便多叨扰,送上奠仪就走吧。”
周无应诧异,“这么快?”
“哎,我知道金刀阁是很不错,吃穿用度都讲究,但周大人,咱们总不能老在这里赖着吧?回去还有好多事要做呢!”弦惊一脸正气,义正严词道。
周无应无语了一瞬,但还是半信半疑地看着弦惊,“那,我们两日后就走?”
“嗯,没问题!”弦惊干脆点头,“这两日,你忙你的,我正好和不移去金沙城买点特产。”
周无应面无表情,心中充满了打工人辛苦加班却看着领导快乐出游的辛酸与羡慕。
秦不移和弦惊对了个眼神,微微一笑。
*
金凤麟虽遭了点罪,但好在无甚大碍。
待侠令府一行人走时,他还特意来相送,捉着弦惊说了一会儿话。
弦惊仔细打量着他,想起前几日初见时的金小公子,暗暗唏嘘。
他是第一次亲眼见证,一个人如何在短短几天内成长得像变了个人一样。
此刻他面前的金凤麟没了曾有的傲慢,也没有此前那种无忧和肆意,忧虑愤懑和其他某些沉甸甸的东西,把原先那个轻飘飘的得意少年压得踩到了满地的泥泞里。
如果只看结果的话,这样的成长当然不是坏事。
但谁会愿意为了成长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呢?将成长交给时间才是最温和无害的方式。
弦惊没安慰金凤麟,而是直接问道,“怎么样?做好接手金刀阁的准备了吗?”
金凤麟扯了扯嘴角,自嘲道,“能怎么样?就算没准备也得接手。”
“往好处想想,有一大堆家产可以败,总比摸爬滚打白手起家容易。”
金凤麟翻了个白眼。
“我就知道你对我说不出什么好话,你是不是特别讨厌我?”
“最开始是挺讨厌的。”弦惊点点头,“不过现在已经有点喜欢你了。”
金凤麟冷哼一声,不客气道,“我现在还是讨厌你。你太聪明,也太冷静,师……他说得没错,你可以看穿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
“别人的瞎话,你最好少听一点。”弦惊耸耸肩,淡笑道,“你要是真的想信什么,那不如多信信你自己,起码我觉得你比他聪明多了。”
金凤麟愣了一会儿,突然叹道,“只有你这么说……我还记得你之前也说过,我和他是截然不同的人。”
“没错。”弦惊点头应道,“你的刀法跟着他练没什么问题,后面的路你就别跟着他学了。”
金凤麟长长叹息一声,直至现在,依然有什么东西堵在他的心口处,压得他喘不过气。
“奚推官,一个人对着一起生活了十八年的人,真的可以毫不迟疑地下手吗?他不忍心杀崔师姐,为何却……”
弦惊看着金凤麟,思忖了一会儿。
“金少侠,这天下间每日不知发生多少恶事,不是所有恶事都是绝情绝义的恶人犯下的,很多事情本就只有一念之差,守住了是善,没守住就是恶。有些人可能做了大半辈子好人,却在某个瞬间做了坏事,你能说他之前做的那些好事都不是出自真心么?”
金凤麟沉默地皱起眉。
“你知道为何那日我们站得那么近,那个贼人却选择挟持你吗?他应是知道我的身份,挟持我更能全身而退。”
“因为我要杀了师…宋平野?”
“因为宋平野确有死志。”弦惊淡淡说道,“挟持我,也许可以让你的刀下留情,却管不住宋平野自己往刀口上撞,除非挟持的是你,也只有挟持你,才能真正有效地威胁宋平野。”
金凤麟有些怔愣。
“不是无情人做无□□,而是人在无情的那一刻做了无□□。”
弦惊看着金凤麟,认真道,“我不是在为他开脱,我是觉得你不用被他困在过往的情谊里。他选错了路,也很难再回头了,你有你的路要走,就往前看吧。”
金凤麟深深吐出一口气,点点头,看着他奇怪道,“没想到你还挺会安慰人的。”
“是你听得进去,也想得开。”弦惊轻笑道,“要是个石头脑袋,我可没这么多废话说。”
金凤麟又白了他一眼。
“你之后什么打算?”
“你问我啊?”弦惊瞅着他,有些稀奇,“这话难道不是该我问你吗?我自然是回京继续干活了。”
“我能有什么打算?”金凤麟扯了扯嘴角,“刚刚你不还问我做好准备没么。”
“那倒未必,你的选择其实挺多的啊!”
弦惊眼睛转了转,直率道,“要不你先试着做做看,觉得没意思就来侠令府呗!我们正招人呢,就得招你这样儿的,福利待遇好得很!”
金凤麟怀疑地看着他,“你在逗我?”
“我像开玩笑吗?”
弦惊睁大眼睛,让自己看上去更真诚点。
“我是说真的,周大人可稀罕你了,还想逼着我把你绑回侠令府好逼你就范呢!”
金凤麟更怀疑了。
“算了,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说话算数。”弦惊气闷道,“你混不下去了就来侠令府投靠我吧,别的不能保证,京城一套房的福利我还是给得起的。”
金凤麟简直要被气笑了,“你还挺大方。”
两人聊了一会儿,气氛比之前已经轻松很多。
又谈及《瀛洲引》和潜龙图的事情,金凤麟解释道,“《瀛洲引》我打算对外开放,谁想看就自己来金刀阁手抄一份。”
“不错!”弦惊点点头,“不过潜龙图的事没那么好处理,你自己多拿捏吧。”
金凤麟也点头,忽而提起。
“说起潜龙图,我昨日想起小的时候,我爹好像给我提及过潜龙图,只说是个麻烦东西,要用钥匙才能打开,你听过这个么?”
“钥匙?”弦惊想了想,“约莫是就算通过潜龙图找到宝藏,也得有个什么东西能打开吧?估计又是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也是。”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直到周无应派人来催,才正式告辞。
谁能想到,初见时相看两厌的人,短短几天,现下已算得上是江湖朋友了呢。
周无应见弦惊过来,忍不住便调侃了一句。
“可怜秦少侠,今日辞别和您说的话还比不上金少侠的一半多。”
弦惊瞥了他一眼,故作失意道,“哎,我也不知道是为了谁,辛辛苦苦挖金刀阁的墙角,嘴巴都要说烂了。”
周无应惊讶道,“您真的和金少侠说了?金少侠答应了?!”
“说了啊。”弦惊又瞥了他一眼,嫌弃道,“周大人,你在江湖上的口碑是不是有点太烂了?我说你求贤若渴,金凤麟还以为我骗他。”
周无应怀疑地看向他,心里暗暗念叨些小话。怎么可能是他的口碑问题,定是三殿下又信口开河说了些怪言怪语。
不过周无应到底是好奇,问道,“公子,金少侠真的会来侠令府吗?”
“九成吧。”
“为何您如此笃信?”
“金刀阁现在什么情况你不清楚么?”
弦惊微微笑了笑。
“一个聚宝盆,连失两个最有威慑的守护者,更别说还爆出潜龙图这种引火烧身的东西,哪个人不想上去啃两口?若是你,你会怎么做?”
周无应想了想,恍然道,“给聚宝盆找个新的靠山?”
“准确的说,是给这个聚宝盆找个名义上的新主人。”弦惊淡淡道,“朝廷的东西,江湖人小偷小摸一点也就算了,谁敢明抢,那就是和我爹过不去。”
“确实如此!”
周无应感叹着,神情敬畏地看了弦惊一眼。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弦惊哭笑不得,“弄得我好像一个不怀好意的大反派一样。”
周无应在柳残机的眼刀里讪讪地笑了笑。
“我可没图金家的财。”弦惊无奈笑道,“金凤麟人确实不错,帮他一把对我来说只是举手之劳,还给你和侠令府都找了个助力,何乐而不为呢?”
“公子高明!”
周无应连连点头,真心诚意地拍上了马屁。
弦惊默默翻了个白眼,之前还觉得对周无应有点愧疚,现下他可不觉得了,嘿嘿。
*
其实周无应是有点察觉的。
他觉得三殿下在返程途中绝对不会一直老老实实,所以特意找人盯着弦惊主仆二人,就怕走着走着人就不见了。
但连走了好几日,三殿下都挺配合,甚至还沿路置办起了各种特产什么的,一副要从西南一路买回京城的架势。
周无应虽依旧警惕,但多少松懈了些。
于是,某日早晨,当周无应迟迟未等到弦惊和柳残机下楼用早膳时,他的头顿时开始嗡嗡作响。
果然,等他进门一看,一封请柬连同一张信纸端正地摆在桌上,三殿下甚至都舍不得给他准备一个信封。
“周大人,
展信莫哭,哭也没用。
我要去参加不移的出师宴,不喜绕路劳累,故直接去搭岁寒山庄的顺丰马了。
你继续大胆往前走,莫回头寻我,也寻不到。
我爹若问起,你就说我的深度调研还在继续。
我爹若打你,你就去找黄太医,我走前和他打过招呼,放心。
养伤的补品花费,我回京补贴你。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周大人多担待些吧,你可以的!
一路平安,遇匪发财!
心疼你且看好你的奚云少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