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与没有
“咳——”兴宗清了清嗓子。当御史提到书信的时候,兴宗心下已然明白了,这桩事,要么是燕王真有谋反之心,要么就是他没有防备被人钻了空子。当然,兴宗宁愿相信是后者。
“书信呢?”兴宗的脸上愈发严肃,语气也十分不善。
御史依旧是一身正气的样子说:“未免引人怀疑,船员并未擅自动手。想来燕王的亲笔信和国王们的回信,应该都已经被船长呈递给了燕王,如今应该还在燕王府中。”
“这么说,老大人手中并没有切实的证据?你的信息都来自于船员?道听途说,似乎并不可信。老大人可不要污蔑燕王。”二王的表面工作做得向来不错,任谁看了都是一副焦急地想要为幼弟说清的模样。
兴宗看着底下的众生百态,拧紧了眉头问:“书信可以伪造,字迹也可以模仿,你还有别的证据吗?”
老御史仍旧是一副胸有沟壑的模样,俨然信心十足:“陛下,被拉进燕王府的货物中,可是有来自各国王室的御用之物。若非燕王有不臣之心,又怎么不告诉陛下,私自留下这些逾越之物呢?”
书信这一关能不能过,看得是兴宗本人的意愿。如果说他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燕王府自然就会毫发无伤。毕竟通外敌这种罪名太大了,反而不好轻易下定论,更何况证据还只是些可以轻易仿造的书信。
但是私自留下逾越之物这种,与通外敌相比,实在算得上是不起眼的小事,反而更不好处理。燕王只是个亲王,手里还没有实权,你私自昧下他国国王的器物,是怎样的心思?这由不得朝臣们尽情发散。
显然,比起通外敌,兴宗还是更在意逾越一事。如果说,前者燕王只是有嫌疑,那么后者燕王可是实打实地做得不地道了。
“来人,立刻派人把燕王府围了,把燕王和燕王妃一并带来,别落下了器物和书信。记住,不该带的不要让燕王带过来。”兴宗使劲儿按摩着太阳穴。
他对书信一事存有疑虑,毕竟以燕王的脑子,他大概率干不出这种事儿,就是叫他干成了,他也维持不了两天。但是,那逾越的器物又该怎么解释呢?
侍卫们来去脚步倒是挺快的,大家着急忙慌地吃了顿快餐,又排队上了茅厕。等到群臣再一次聚集到乾泰殿的时候,燕王和柳三娘已然侯在那里了。
许是侍卫们听懂了兴宗的吩咐,又许是碍于柳三娘在这里,燕王不太好放肆,这一次,他倒是没有抱着牌位,而是老老实实地带着柳三娘行了大礼。
“燕王,有人弹劾你通外敌,想要覆灭大楚,还有你书房中的信件为证,你怎么说?”吃饱喝足,又解决了生理问题的兴宗,此时还是颇有耐心的,他柔声问道。
燕王抬起眼眸,那里面闪烁着愚蠢的智慧之光。他懵懂地问:“啥意思?”
待到老御史又义正词严地重复了一遍,燕王挠了挠头,难得地聪明了一回:“父皇,我能不能先看看那书信?”
那书信早就在群臣之中转过一圈儿了,再者,大庭广众之下的,倒也没有人相信,燕王敢毁灭证据,于是乎,燕王也就盘腿坐在地上研读起自己的亲笔书信来。
原本,明宗还在眉头紧皱,想着破局的法子,二到六王的手下还在幸灾乐祸,谁知,燕王,他就不是个按照常理出牌的。
“媳妇,这是个啥字儿?”燕王趴到柳三娘耳边悄声问道。
乾泰殿内,一片寂静,燕王自以为的窃窃私语孰不知早就传到了各位朝臣的耳中,就连御座上的兴宗也傻愣地看着,费着老鼻子劲儿看书信的燕王。
“繁,繁华的繁。”柳三娘也被拉着坐在一边给燕王解惑。
接下来,就是专属于这对夫妻的学习时刻。
“这又是个啥?”
“御,御座的御。”
“那这个呢?这么一长串是啥意思?”
“因势利导,就是把事情往顺利的方向引导。”
“这几个字我认识,一枕淮安?啥意思?”
“嗯,我也不知道。”
燕王碰了壁,他想也不想就抬头看着兴宗问道:“父皇,一枕淮安是啥意思?”
兴宗捂着半边脸,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他脱下一直靴子就朝着燕王扔过去:“叫你好好读书,你不干,连字都认不全,真是丢老子的脸!”
“你说,让我不懂的话就多问问吗?咋着急起来还打人呢?兔子蹦跶地都没有你那鞋高。”燕王捡回了打偏的鞋子,一脸无辜地说着话。
兴宗大喘着气,他指着起居郎说:“你去,教燕王和燕王妃读通了。”
起居郎只好悻悻地走下去教了起来,就这样,朝会硬生生地被燕王给搞成了读书会。
可惜燕王两口子是油盐不进,他俩那磕磕巴巴地一点儿都学不进去的样子,令起居郎都要抓狂了。别说兴宗了,就是围观的朝臣们也都被气伤了。谁家老大不小的两口子,一个“锦”字都认不得啊?
笨就笨点儿吧,笨鸟还先飞呢,勤奋点儿也成,可是燕王和柳三娘没一会儿就神游天外了,那眼神中的单纯都快要溢出来了。
这世上唯有学识和真心藏不住,眼下所有人都明白了,谋逆一事,燕王就是有心,他们两口子加起来也凑不齐半个有用的脑子。
不过,二到六王本就不指望能通过破绽百出的书信来扳倒燕王,甚至进而攀扯明宗,毕竟兴宗可不是个耳根子软的昏庸帝王,所以对于此事,朝臣们也就默认了要轻轻放下,只有一条,他们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那便是,燕王还真是如表面上看起来那般的不学无术。
被群臣腹诽“没脑子”的燕王终于是把传闻中的通敌书信给读明白了,他傻不咧咧地问:“父皇,这是在儿臣书房里发现的?不对啊,我书房里都是些养鸟指南,还有我媳妇的连环画,连本《三字经》都找不出来,什么时候多出的这些文绉绉的东西?”
兴宗实在是有些没眼看。
这天底下,哪怕是学问再粗鄙的人,发迹了以后,也会寻摸些通鉴,史书之类的,摆在书房里,哪怕不去读,总也要装装门面不是?还有谁会像燕王一般,傻不愣登地就承认自己的学问不行呢?
“是侍卫们从你书房里拿来的。”兴宗心里不痛快,说话间也不自觉地带着些烦躁。
岂料,令他更憋闷的事情发生了,燕王眨巴着大眼睛说:“那不可能,我今早还跟媳妇一起在书房里你侬我侬呢,那个时候,书房里还没有这些。不会是有人摸进了王府吧?是要劫财还是劫色啊?”
兴宗也琢磨出些不对劲儿来。他这个小儿子,向来没那么多心眼儿。眼下燕王种种无知的表现已经说明了,他没有那个才学去亲自写信。
至于雇人来写?这视财如命的两口子肯吗?
还有问明宗要人,兴宗曾经有一瞬的确怀疑过燕王,可他从头至尾都不会对明宗起疑心,他的大儿子究竟有多光明磊落,他再清楚不过了。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他的侍卫中出了叛徒。
兴宗如鹰一般的坚毅目光刺向群臣,这一瞬间,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御座底下的人,除了依旧挺拔如松的明宗,打着哈欠呵呵看好戏的老秦王,还有一直在低声讨论怎样加强王府守卫的燕王两口子,其余人皆是像被冰冻了一般,尴尬地僵硬着。
眼见着燕王和柳三娘还无知无觉地计划着从外头雇人来保护燕王府了,兴宗摆了摆手,长叹了一口气说:“好了,这也就是个小玩笑,书信的事就到此为止吧。你的王府要是缺侍卫,朕一会儿派些人给你。”
听到这话,二到六王这才泄了一口气,放松了下来。
兴宗一直在御座上俯视群臣,他看见二到六王那仿佛逃过一劫的模样,心越来越冷。他允许他的儿子们明争暗夺,但是他决计不会放心儿子们长大了,敢在他的侍卫之中安插人手。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兴宗有意暗中削弱了二到六王的力量,这也间接导致了后来他们谋逆时的迅速落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