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劫
青山绿水,深林曲径,日光从树冠的参差缝隙中形成斑驳落了下来,映照在脸上,温暖而舒适。这样的场景,仿佛如梦境,一种只会出现在很遥远很遥远,浸透在奶白色若有若无迷雾中的梦境。生灵万有在微风中摇曳着身姿,不时有娇小的黑色身影略过树叶,不经意间蹭掉了几片,但也不曾在意。
白色的小狐狸在一处泉水旁停下,一条蓬松的尾巴舒展开来,竟有身体的一半大小。它低下头,伸出粉色的小舌头轻轻地舔舐着,惬意地享受着属于自己的一片小天地。
没有意外的打扰,千百年的时光也如同溪流清泉静静流淌。小狐狸时常在泉水旁停歇,当然,它并不是只钟爱这一处,它乐于在所有它到达过的地方,它喜爱的泥土上重复地留下痕迹,无论多少次,都没有人打搅它。只不过,随着岁月的流逝,经历的时间长了,身后的尾巴也渐渐变得多起来——一条两条三条四条,这样的生长似乎永远没有止境,来自尾巴的力量,每一尾都让自己变得更特殊,更强大。
也更找不到朋友。
小狐狸自称来自涂山,它喜欢旅行,只不过从一开始就朝着一个错误的方向前进,带着天真烂漫的兴奋和好奇,一直前进,不知道回头,更不知道后退。可是对于它自己来说,这可能也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因为它看到了不一样的风景,成为了不一样的狐狸。它见过不一样的名山大川,享受过不一样的阳光雨露和花香果实,有不一样的经历,使得她年岁渐长,仍保持着一颗小狐狸的天真烂漫的心。
习惯了一个人的时间,习惯了一个人的孤独,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只是数着自己越来越多的尾巴,渐渐地不再感到惊讶,渐渐地感受到其他妖精对自己的尊重,终于,找到了真正的“自己”,成为了一个独一无二的存在。
妖王,涂山心心。
迎来第九次渡劫。
与之前的八次渡劫完全不同,这是货真价实的天劫,有无数小劫,而从此前从未经历“情”,没有一点体验和理解的涂山心心,连天劫中将要透露的自己的命数都没看到,就直接晕了过去。
然后,在模糊的视线中,就有一个声音逐渐清晰,一次次的呼唤,呼唤着自己的名字。温暖的怀抱,让心底产生出力量,敢于重新睁开双眼正视,看到那情劫,一次次轮回中的景象,能够忍受一次次的痛苦与崩坏。
世间轮回仅是三渡,天渡人劫,人渡妖劫,妖渡天劫。
鲲看着纯白色的世界,小狐狸一次次跑向那个少年,一次次跃起,跌落,画面拉远收缩,然后黑白闪烁,开始重复。所谓的不同,也就是那小狐狸的尾巴,在不断地生长,其中蕴含的情感的力量越来越强烈。她不厌其烦地在心中默数,终于到了八条尾巴的最后一次,下一次闪烁之后,第九条无比虚幻的尾巴出现,然后填充上了颜色,看上去也和其他的尾巴没有什么区别了。
这个时候,天劫的力量才让鲲感觉有些许的头疼,不过还好,这毕竟不是她自己的天劫。只是,不断重复的,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的画面实在是太令人感到厌烦。难道就不能换一种方式跑过来么?人和狐狸的爱情故事也该看腻了吧?自古以来一轮轮的情劫都是这样,重复着单调而无趣的相聚和分离吗?
不,也许对于特定的人来说,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也许正是因为将要碰到命中注定的林仁,心中的空缺将要填补,所以才会情劫爆发。如果自己也突然爆发天劫,面对的是庄沐,自己还会不为所动吗?
这究竟不是自己的情劫。
鲲也感到差不多了,便一挥手,甩出一道蓝色清流击散了那在白色空间中闪烁的光怪陆离的色彩。然后,时间似乎是突然停止了,变化的光景也瞬间骤停,仿佛是酝酿着什么,然后这股力量就毫无预兆地爆发开来,九劫的全部如同暴风雨般倾注而下,悍然轰击在鲲的心灵上。
紧接着,十劫天降。
妖修炼渡劫的理论上限便是九劫,所谓十劫,先别说能不能突破,就是突破了那所谓境界也不会有丝毫的提升。某种程度上,天劫已经变成了天谴。
鲲处于妖精修炼的顶点,经历过九劫之后,无论多少次十劫都不会将她击垮,来自不可抗力的洗练也对她起不到多少进化作用。
十劫之后,似乎还有东西。
她唯一担心的,就是要花费太多的时间。
白月林已经注视着这场风暴很久了。她仍在耐心地等待,因为她知道,她的对手,唯一的对手,最后的对手,就在里面,并且,一定会出来,最终面对她,两人之间将会有一次殊死决战。从自身情感上讲,她希望能帮涂山心心报仇。
神选子对神选子,妖姬对秘钥,无法推测出自然神尔达斯到底想要谁赢,不过既然已经注定要战斗,并且是死斗——白月林希望自己能够就这么死在这里。
不过,这可能是自己最后一次碰触死亡的机会了,一定要好好地给予拥抱和亲吻。
心里还正在胡思乱想,风暴的中心已经出现了一个人影,能量的狂风席卷也渐渐平息,满地的飞沙走石重新落下,笼罩北冥的冰雾也完全散去,为即将到来的大战清理出了一片相当空旷的区域。
北冥比绿岭更会迎客。对于这一点,白月林还是相当满意的。
鲲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即使是第一次见面,白月林也能肯定这绝对是一次新生——鲲的额头出现了一个引人注目的淡色痕迹,虽然不是很明显,但不知道为什么,真的很容易让人注意到。这不是一种视觉上的引人注意,而是感觉上的,说不出的奇妙。
仿佛是某种纹章一般的印记,看上去更像是碧海云天的波涛汹涌,那一抹蓝金色似乎就要从中飘荡出来一般。
十劫的妖王。尔达斯已经通过某种手段,让白月林以上帝般的第三视角窥视到了过去,现在,以及将来的缝隙。近乎第六感的直觉告诉白月林,眼前的对手非同小可,会让即使是妖姬的自己都费力不讨好,能够预见的攻击方式变化多端,竟然还有数种是和自己一样的。
为什么你对缎带形式的攻击如此执着?白月林在心中向尔达斯发问,实际上也没指望得到什么答案,只是为了满足好奇心——她始终抱有好奇心,害死猫的好奇心,因为她是白月林,仅仅如此。
刚柔之美,弘渺之道。
回答只有这四个字。白月林隐约猜到,缎带形式的攻击可能是尔达斯的一种标志,可能专门用于妖姬,那么,自己和鲲的这种能力,都是以妖姬这个模板为原型复刻出来的。这样就能从某种方面解释,鲲和自己不是双星却在尔达斯计划中占据重要因素,因为这是另一个身份特殊的定位,妖姬。
“我感受到了召唤……来自另一个世界,不对,来自我归属世界的召唤。”鲲进入了一种奇异的状态,声音变得极其空灵,眼睛也附上了一层流质般的流光,仿佛当初白月林第一次被尔达斯附身选为妖姬一般,“来自,碧海云天,的神。”
鲲扬起双臂,金黄色的三叉戟从撕裂开来的空间中探出,瞄准了白月林,数量已经达到了几千以上,并且仍在不断增多:“【千道归一】。”
千道归一,这便是杀死涂山心心的,鲲的最强能力。
双方的第一次对撞就此爆发,白月林用不断挥舞的碧绿色缎带击飞那些坚固而锋利的三叉戟,靠着自身缎带能量吸收的特性和鲲暂时打成了一个平手。她防住鲲的三叉戟集群攻击之后没有采取进一步的行动,因为她能够感觉到自己体内的能量恢复速度基本和消耗速度持平,敌人擅长以凌厉攻击发起闪电战,而自己擅长以控制和恢复打持久战消耗战。那么战术就应该是很明显的了,只要自己继续拖延下去,就能把鲲拖到力竭。
很快,两分钟过去了,鲲仍处于那种空灵的忘我状态,三叉戟的攻势没有丝毫的减弱,这引起了白月林的疑惑。她不敢有所行动,因为无论如何,维持目前的战斗形势都是对自己有利的,如果贸然打破这种平衡,那么会输的很有可能就是自己。
等等,自己不是来寻死的吗?为什么怕输呢?
恐惧?为什么恐惧?因为现在的鲲,感觉起来和尔达斯很像吗?气息,气场,都很像是……神?如果如她所说,是碧海云天的神,又有这样金黄色的三叉戟作武器,莫非真是海神?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海神?为什么被拉过来了?那尔达斯算是什么呢?
尔达斯,你所承认的鲲,究竟是什么?
海神。
脑海中突然出现这两个字,如同电影屏幕上出现的黑色,又跳出白色的字幕,充斥着整片黑色。画面又分解成无数线条,连接着扭曲跳动起来,只是没有老电视那样的雪花,不过那两个文字最后还是失去了原来的形状,变成了另一个字。
鲲。
哦,原来这就是答案。
拥有千万把海神三叉戟,君临碧海云天,带来末日的洪流的海神。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不是妖姬,她就是鲲,如此独特的存在,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神下神。
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