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秘钥
北冥,天池。
杨语风缓缓地睁开眼睛,只感觉像是作了一场三百年的梦,然后苏醒过来,头脑发热,并且伴随着阵阵的刺痛。大概过去了十几秒,疼痛缓解,视线中的那片碧绿色也渐渐消散,五感重新回到身体,他站了起来,四下观望,发现自己正处于一片巨大湖泊的中心。
清凉而冰冷的风从平静的湖面吹过,波澜不惊,抚摸自己发烫的脸颊。老实说,这样的风应该会让自己的脑袋清醒不少,但杨语风还是没有反应过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回忆中,自己的身体似乎是因为余和春的基因改造试验药剂而出现了极度的不良排异反应,几乎处于死亡的边缘,那一次昏迷之后,就什么也记不得了。
“白月林,杨语风已经醒了。”林仁的声音从上空传来,让杨语风浑身一颤。
来自上方的一股劲风吹过,仿佛一只巨大的手掌以无穷的力量压下,使杨语风很难抬头仰望。不过,杨语风还是坚持着抬起了头,他看到上方澄澈的天空中,一蓝一绿两轮太阳悬挂,各自散发出璀璨耀眼的光芒,向着对方冲去。
“你好,外乡人。”身旁又响起一个声音,杨语风猛地一回头,发现是一个蓝发的少年,但就在上一秒,杨语风几乎可以肯定自己的身边是没有人的,“如你所见,北冥的最终一战迎来了高潮,这是自然指定的神战,而并非白月林自己所想的,遵守自己意志的战斗。”
“什么意思?你是谁?”杨语风的神经一时间还没有办法接受这么强烈的刺激,他刚刚睡醒,又差点昏厥过去,“这里,就是北冥的天池?”
“不错,这里就是北冥,无尽的湖泊,无垠的大海,最后的失乐园。我是北冥的双子星,神选子庄沐。”庄沐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说道,“白月林被尔达斯拣选为妖姬,成为了神下走卒的一员,但是她妄图拥有自主意识,想要阻止灭世洪流。最终我们会知道,这一切无论如何演变,也无法脱离尔达斯的神谕,人定胜天的笑话无论在哪个时代都不缺少信徒,毕竟人只是把自己当做偶像。”
“灭世的洪流……真的是神谕吗?”杨语风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初心,追求一个人类文明与自然妖精的平衡,一个不完美但圆满的结局,“双方不能各作让步吗?”
“仍留给你们徒劳挣扎的机会,便是自然最大的让步。”庄沐看着上方,面无表情地说道,“你本来是要死,是要回归自然,如果不是林仁求情,我也懒得救你。”
庄沐这么一提醒,杨语风才发现自己的身体的确是恢复了,虽然没有完全变回接受基因改造之前的样子,但还是回归了人类的身体,可能多少还留着一点妖的元素吧。
杨语风抬头仰望,知道那两轮白日分别是白月林和鲲,曾经与妖姬正面对抗的他知道那是怎样强大的,难以抵挡的力量。现在这些璀璨而耀眼的光芒完全释放出来了,彼此间的碰撞仅仅是一点余波都让神下的世界难以承受,所以才把战场转移到了如此高的天空。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缎带金光飞舞逐渐缓慢下来,最后突然消失,碧绿色的太阳化为一道流光直接冲了过去,而那轮蓝色的太阳则伸出一条触手一般的金色光芒,也正面迎了上去。
碰撞瞬间产生的声音难以用语言来描述,两股风暴剧烈地旋转,就连空气都要被摩擦得爆燃。后面,另一个能够看出人形的光影也冲了上去,身后带起一阵灰白色的残影,加入了近身的肉搏战中。
“那么,让我们开始正题吧,杨语风。”庄沐突然开口说道,拉回了杨语风无限飘远的思绪,“你也看到,人类仅仅凭借自己,根本做不到什么,尼采和盖亚已经充分地证明了这一点。灭世的洪水最终必将到来,我希望你能亲眼见证,毕竟,以后可就没有人来听这神话传说了。”
“需要我做什么?”杨语风知道自己没有反驳的能力,所以他没有问为什么。
“很简单,我们需要求得最后一道神谕,这是最后一次祭祀。”庄沐一挥手,一个石台便从湖面下升起,不是灰色,而是蓝色,如同夜空般深邃,点缀着点点星光,“这石台,是北冥独有的神台,同时也是最后启动灭世洪流的‘锁眼’,这是我作为祭司以来第一次使用它来进行祭祀,同时也将会是最后一次。”
石台的表面出奇地光滑,能够清晰地看到水珠一粒粒地从倾斜的凹槽滑下,注入下方北冥的天池。这个石台看上去其实和洗手台有些像,却多了庄严和肃穆的感觉。
“所谓祭祀,就是尔达斯亲自选中的祭司进行的求问神谕的仪式,需要献上祭品。所谓祭品,就是‘向神献上的礼物’,原则上需要满足‘蒙神的喜悦’这一条件。绿岭原本也有神台,只不过因为尼采经常来光顾,所以迁到了乌玄,只有我们北冥的神台和祭司是正规的,要问为什么的话,就比如刚才所说的那些事情,就是通过神谕得知的。”说到这里,庄沐停顿了一下,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根蓝绿色的小草,继续说道,“我们这里祭祀选择的祭品比较单一,因为也没什么东西,只有这种名为泠儿草的植物比较合适。这种植物,迎风生长在极寒冷冽之地,所以北冥天池是最适合的温床,因为很耐嚼,药效阴寒,所以基本是口服,有提神醒脑,消除疲劳的作用。
“将祭品放置到神台内,祭司心中默念一个问题,如果有天雷落下击中神台,就代表尔达斯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如果没有,就说明回答为‘否定’,或者‘拒绝祭品’。如果出现后面这种情况,就需要祭司进行判断,究竟是要换祭品还是换问题。天雷落下的同时会把祭品烧成灰烬,这种灰被称为‘圣灰’。
“‘神所喜悦与厌弃之物·圣灰’,这是来自尔达斯的最经典的神迹。一般处理圣灰的方式都是封存,只不过不同的地方‘容器’不一样,南方选择的是陶罐,而我们,则选择了整个北冥唯一的容器。”
能看的出来,因为石台底下就是空的,所谓北冥唯一的容器,也就是下方的天池。
“这次的祭祀是独特的,所用的神台不同,祭品自然也不同。”庄沐看着杨语风,郑重其事地说道,“杨语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也是被尔达斯选中的存在——你是是一个完全处在妖人边界的生命体,换句话说,你是一个以生命接受自然的人类,你抛弃了人类的身份而融入了自然,这使你变得独特,蒙神的喜悦,你明白吗?”
空气有些凝固。
“你的意思是……我是祭品?”许久,杨语风才艰难地问道。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救你?外乡人?”庄沐罕见地露出了微笑,“多么愚蠢而可爱的孩子,天真烂漫而单纯。多么合适的心灵,多么合适的□□,这世间难道还有更好的,能够蒙神喜悦,向神献上的礼物吗?”
杨语风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却被一股无形力量扼住了咽喉,发不出声音。四目相对,从庄沐的目光中看到了无比的深邃,倒映出的自己的恐惧。正要被这恐惧完全吞噬之时,从背后的上空突然出现一股强劲的气流,接着整个人被庄沐一把揽过,旋转着调换了方向:“早有预料,我的兄弟。【空间折跃】。”
一道深黑色的裂隙凭空出现,猛冲过来想要救下杨语风的林仁无法抑制地一头扎了进去,随后黑色的裂隙消失,如同口袋的拉链重新关上一般。
“感谢,南方的人总是如此的非理性。”庄沐始终保持着微笑,仿佛作为祭司,进行最后一次祭祀对能使他感到无比的愉悦,“鲲,不死的林仁已经回绿岭了,结束战斗吧,祭品已经凑齐了。”
说着,庄沐一把拉过杨语风的小臂,摁在石台上,一道凛冽的寒风如刀刃划破衣袖和皮肤,让静脉的血持续不断地缓缓流淌,经过石台注入下方的天池。
“小风!”上空的白月林顿时急了,不顾一切地从战斗中脱离,抛开鲲,朝着下方直冲过来,却不料这一下是给了鲲攻击的机会,后者自然不会放过,直接甩出一把三叉戟,正中目标,“额啊啊!”
千百万的黄金三叉戟从虚空中探出,化为无数细小的光点轰击在白月林的身体上,每一次攻击都带来难以忍受的巨大痛苦。白月林强忍剧痛,刚想作出反击,可是身体却突然间不受自己控制,刚刚把手抬起,却又沉溺在无尽的痛苦之中,失去了力量。
那个瞬间,白月林意识到了,是尔达斯,仿佛一个成也萧何败萧何的笑话,尔达斯始终戏耍着自己。不仅仅是走卒弃子,更是明知命运也无法反抗的工具人,被悲惨黑暗吞噬的生命,那一刻,白月林明白了自己究竟是以怎样的状态苟延残喘地活着,悔恨促使她放弃了挣扎。
“【千道归一·合·光流】。”上方的鲲再次凝聚出一把璀璨的三叉戟,带着一千倍的力量投掷而出,进一步化为光芒,以一千倍的速度瞬间贯穿了仍在坠落的白月林的身体,将其狠狠丢在湖面上,激起千层巨浪。
厚重的水幕随着鲜血喷洒,扬起又落下,嘈杂的声音充斥耳畔,来自伤口的酸麻渐渐地让他疲乏不堪。他被庄沐的寒风束缚住,唯一能够自主运动的就只剩下思维。他看着白月林艰难地重新爬起来,手捂着小腹出不断流出血红色凝胶般流质的巨大伤口,趔趔趄趄地一步步走过来,嘴里还呢喃着:“小风……”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已经早就已经注定要这样,为何要把过程变得如此曲折?一次性痛快解决不就好了吗?尔达斯,你既然拣选了妖姬,又为什么要让她和鲲打个你死我活?如果最后注定要死,又为什么要进行这样的战斗?是为了什么?蒙神的喜悦?
“别杀她,祭祀还要用呢。现在血流光了,可就得不偿失了。”庄沐的声音突然响起,及时制止了正要进行追加攻击的鲲,他隔空控制着寒风将白月林绊倒,然后把这个可怜的女孩卷了过来,“你通过试炼了?额头上的是海神的神印吗?”
“应该是,等了这么久,终于出现了。试炼的内容,也挺折磨人的,得杀光。”鲲长出一口气,说道,“我也弄不懂尔达斯究竟要干什么。按理说,神选的妖姬不应该是我们的敌人,不知道是白月林执念太强突破了尔达斯的控制,还是尔达斯刻意为之。”
“没事,反正,洪水一冲,都一样了。齐物,明白吗?”庄沐扯过白月林的手,同样的手法割开静脉放血,“来,这就是你们所谓‘情头’,好看吗?”
杨语风有些发愣,他看着白月林,她的眼睛疲倦地耷拉着,没有一点动静,就好像是睡着了:“小白,你睡着了?不,不要睡着,真的不要,我,我还没有仔细地看看你啊……”下意识地说出声来,杨语风也不知道从哪里提起的力气和勇气,抬起另一只手,伸向白月林,颤抖着,缓慢地,贴住了滚烫的脸颊。
白月林睁开眼,看见杨语风,如此近的距离,让她想说很多话,却因为疲倦而说不出口,她只能缓缓闭眼,露出抱歉的微笑:“对不起,小风,我,我太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