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龚美用满含悲伤的眼神看着刘娥，沉默不语。
刘娥忍下心疼和愤怒：“再闹下去，家就没了。韩王无非是好奇，等他知道我还比不过他府中的丫鬟时，咱们的生活就能恢复如初。龚大哥你再能打架，也是血肉之躯。”
已对失去有所感的龚美深深的看着他的妻子，他的神女，终是不语点头。
不能因为他的自私、懦弱，让小娥陪着他经历危险。
张耆顺利的把刘娥带进韩王府时，忍不住叮嘱：“王爷王妃年轻府里人少规矩也不重，你聪慧做事前多想以后。”沉迷在表面锦绣花簇中会要命的。
刘娥点头谢过提醒。
赵恒身边的大宫女红玉按照吩咐出来接刘娥。
不能擅自进入后宅的张耆转头大步离开。
红玉想不通王爷为什么对这么一个妇人另眼相待，带着刘娥洗漱换衣时不停的审视。
等刘娥换上韩王府宫女的衣服，红玉把她带到客房。
“按理你该去拜见王妃，但我想着你不一定待多久这事先不急。王爷让我教你认字，我写几个简单的，你慢慢学。”
红玉在纸上写下女戒第一篇，读了三遍后给刘娥纸笔让她练习，态度的敷衍显于最表面。
本也没打算读书识字，刘娥也不多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从宫里回来后赵恒与王妃潘钰用过晚膳回到自己书房，一盏茶后召刘娥。
红玉带着刘娥过来的路上，警告她：“你要记住尊卑有别，王爷问什么你答什么别多嘴。”
你们王爷若是不喜欢听多嘴的话还硬要我来这里干什么，垂下眼皮刘娥把讽刺掩盖住。
跪在地上没有学过礼仪的刘娥松松垮垮完全比不过姿势优美的红玉，乡间野石和精美玉饰的区别。
屋内伺候的人互换眼神等着瞧热闹。
期待了许久的赵恒没有叫起直接问：“你今日学了什么？”
“女戒第一篇。”
“女戒这书有意思，流传至今被不少人奉为女子圣书，你觉得与你有用吗？”赵恒坐在椅子上捧着孟子。
刘娥道：“鄙人愚暗，受性不敏。”在下愚昧，接受能力不灵敏。
既然接受不灵敏要安静，还有什么要问的。
红玉瞪着刘娥，她今日刚学怎么敢用女戒第一句话堵王爷。
原还担心场地不同人也不同失去意思，轻笑出声赵恒放下书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刘娥：“第一次见面我就可惜你不是个男人，不然以你的资质必是紫宸殿中左右天下之人。”
“可我是女人，我聪慧比诸葛与王爷也毫无用处。”刘娥直面赵恒，想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他的底线在哪里。
“你是真不怕死，还是就肯定我不会取你性命。”
赵恒要扶刘娥却被躲过去。
“男女有别，不让我碰就自己起来。”
红玉等人在赵恒的眼神下退走。
最后一个内侍要关门时，刘娥出声阻止：“别关门。”
内侍停下，看赵恒不说话才把门敞开。
赵恒温柔的问刘娥：“你知道武则天吗？”
刘娥摇头。
“她是唐朝人，先是皇后然后双圣临朝，之后是开创武周称帝。你想做个商人的妻子虚度光阴，还是留在我这里学男人学的东西，有一日比男人还强。”
心跳的厉害，刘娥犹如井下青蛙窥见了外面世界的一角。她知道了不应该知道的事情，起了不该有的野心。
“你有王妃，为什么不教她。”
赵恒平淡道：“王妃是爹爹为我挑的，功臣之女自幼温驯，我与她说这话是害她。路是刀山，唯有强者登顶。”而他的王妃与他相处几月，都没能看懂他。既不机敏也不聪慧，唯一的优点就是家世。
眼前的人像是富有的赌徒在养一个狗、一个鸡，养的膘肥体壮去满足他的好奇。他只会给一点东西，却要别人为他的念头出命。
走所有人都不敢走的路，之后生死富贵皆看自己时运。今日的选择是用命在赌，输赢都要放弃现在所有。刘娥想以前庞家的无助想龚美的照顾，她的生活从没有握在自己手里过。
“我也是寻常女人，我做不了男人。”
不觉得她会放弃的赵恒问：“你甘心？”
“换做是王爷，你会用现在所有换一个虚无的机会吗？”刘娥反过来质疑。
赵恒转了转佛珠：“我是爹爹的儿子不代表我什么都能有，你比我活的肆意果敢，所有我才不忍心你以后与寻常女子一样。”
认输后退的话语让刘娥耻笑。
“王爷与我说武皇，还以为你是个想要打破的人，结果你只想躲在背后。”刘娥毫不客气撕破伪装。
赵恒露出本来的冷漠面孔：“我的身份，只有官家的位置值得我拼命。其余的东西，我伸手就有。”
“所以官家的位置你想坐吗？”刘娥紧追不舍。
爹爹和娘最爱的都不是他，在宫里先生称赞的也不是他。而现在众望所归的大哥已经和爹爹离心太子之位迟早不保，二哥身子孱弱有碍寿命，行三的他已经离坐上那个万众瞩目的位置很近了。
饱含野心的眼睛告诉了刘娥答案。
赵恒又变成那个温和有礼的韩王:“你在我这里可以读你所有想读的书，至于之后你能做什么，能走多远，就看你自己有多大的能耐。”
这个毒能穿肠的馅饼刘娥终是舍不得放弃，可她不能放弃的还有龚美。一路走来龚大哥以命相护绝不放弃，他们还有半生的路要走。读书的事难有希望成功，龚大哥能得到他想要的，也不算白忙一场。
“我夫君英勇有谋，希望王爷能给他个机会。”
自己都还没有开始，就为别人求捷径。赵恒奇怪的笑了:“唐代有个诗人曾写悔教夫婿觅封侯，你之后不要后悔才好。”
刘娥恭敬道:“多谢王爷。”
从书房出来红玉带着刘娥回她的房间，要离开时道:“王爷脾气好，所以你才更不能放肆。刘娘子，你剑走偏锋邀宠，日后会后悔的。”
躺在说不出布料的柔软床上，刘娥发笑。
都觉得她会后悔，都高高在上的等着她求饶。凭什么呢？都是人，都会思考，她总要用力爬一爬试一试这高度。
家中喝闷酒的龚美被进来的张耆泼了一盆凉水。
抹了抹脸上的水滴，龚美继续拿坛子灌酒。
张耆夺过酒坛摔在地上:“你还是不是男人？现在这样摊成烂泥，你是要先毁了自己再毁了你娘子吗！”
“没用了，没用了。”龚美哼了两声，趴在桌子上。
张耆一巴掌拍过去:“刘娘子给你求了差事，你明天就能去王府做侍卫。”
龚美清醒了几分:“王爷同意了？我们二人都在王府。”
有些可怜龚美的张耆放缓语气:“以王爷的身份什么样的美人得不到，不会与你抢妻子的。”
想到几年的相处，龚美又升起了希望。
小娥还是喜欢他的，她会为了他藏住容貌，也会为了他藏起不凡。只要给他机会，他一定可以登上高处给小娥所有她想要的。
很快龚美就去了王府，领完衣服后张耆交代：“你上面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别随便走动。”
“我娘子呢？”
“你在外面她在内宅，别把以前的伎俩在这里使，发现你就是死。”知道市井中争斗时什么都不顾的张耆严肃警告。
龚美应下，安静的听统领的话巡逻锻炼武艺。
红玉把膳食随意放在刘娥面前的书桌上。
被赵恒找来教导刘娥的李娘子不满道：“这上面还有书，官家重读书人，韩王府竟是这样的规矩？”
脸一下子煞白的红玉连忙拿起食盒：“我失神莽撞了，李娘子勿怪。”
红玉重新摆放好膳食慌乱走后，刘娥才道：“几日相处，现知道先生是什么脾气了。”
已有白发的李娘子起身净手：“没落的世家女，什么都不会四处讨口饭吃，也只能吓退由顾忌的小人。”
没有追问李娘子以前，刘娥学李娘子的样子做完后才用餐。
刚开始没几天学完后李娘子会感叹：“你这样的天赋，可惜了。”后来就是怜悯的眼神。
刘娥知道这个可惜又是因为她是女人，她学的越快、懂的越多，李娘子反而教的慢了下来。
捧着书不断的知道曾经从未考虑过的事情，学会圣贤的言论。刘娥喜欢上了读书，她很弱小，读完书后却突然有了从未感受过的力量。她或许还不明白这力量能做什么，但沉入书里的世界已经是极其美好的事情。
一个月后李娘子向赵恒请辞，赵恒没有挽留答应了。
得到消息的刘娥沉默着把收拾好东西的李娘子送到门外。
李娘子已经转身又叹气回头：“你若是男人能科举求前程，可你不是。现在学的越多越是痛苦，那些远远不如你的人凭着一件与生俱来的事，死死压在你头上。他们指定规则，你只能在阴影下。”
“李娘子已经晚了，我知道自己拥有什么了。现在我确实不服气，我觉得总有一日我能有机会改变，不然为什么上天要给我远胜天下大部分男人的天赋。”刘娥眼神执拗。
李娘子没有多说，独身一人走在长长的巷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