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已非(六)
虽然很想去看成蛟,但是提着酒和肉到了成蛟门口,却始终不敢走进去,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成蛟的妻儿,怎么问成蛟的墓地修缮在哪里。
在他门口找了个地方坐下,希望有人出府去看成蛟,我就能跟着她一块悄悄的过去瞧瞧,悄悄的祭拜。
结果一坐就从日出,坐到了日落,大门始终紧闭着,里面一个人也没走出来。
有一个早晨提着一筐菜的大叔当时路过成蛟的大门,晚上回来的时候看见我还坐在这儿,就好心走过来问道:“姑娘,你干啥子一直坐在这儿?里面有你熟人吗?”
“有的,但我不知道怎么进去。”我看着他说道。
那个大叔放下筐子说:“姑娘,你家里人是在这里面当差吗?”
我摇摇头说:“不是。”
“那是这里的客卿?”大叔又问。
我接着摇头说:“不是。”
一连问了好几个,我都说不是,大叔也疑惑了:“姑娘,你家里人究竟是谁,总不能一直在这里等吧。”
“我家人已经死了……”我低着头说,“可我不知道他埋在了哪里。”
“哦,是这样啊。”那个大叔恍然大悟,我以为他知道我要找的人是成蛟了,便把头低的更深了。
大叔右拳砸在左手掌心,一连叹了好几口气,“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一定是跟随那个叛徒的手下,这些人可怜,跟错了将领,死都没地方哭,诶……”
“他不是叛徒。”我小声但语气坚定。
“我懂,”大叔安慰道,“咱们寻常人家去当兵,不都得听将军的,将军带不好队,出了事儿咱们老百姓哪能决定。”
“哦……”我不想反驳这个大叔,也觉得反驳好像也不能起什么作用,百姓看的是皇榜,皇榜就是官方新闻,新闻都说是,那肯定没跑了。
那个大叔过了一会儿继续说:“姑娘你是不是找不到你家里人的尸身了,这死在敌国的士兵最是可怜,八成是找不到回家的路的。”
“姑娘,你也别这样等着了,你给你家里人立个碑,供个排位,烧上些祭品,他就能找到回家的路了。”
我又抬头看了看这个大叔,皮肤黝黑,笑容淳朴,眼神里满是清澈,他不像是王宫里的人,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极高的目的,只是单纯的觉得我一个小姑娘在这里等家里人很是可怜,想帮帮我。
他连事情的真相都不知道就和我在这里扯了那么多,出于礼貌和对他的感激,我冲他挤出来了一个笑容道:“谢谢您,但我还是想知道他的墓在哪,想去祭拜一下。”
“诶,我能明白你的想法。”大叔长叹一口气说道:“姑娘是家里第一次有人战死在战场吧。”
“是。”我简短的回答。
那个大叔望着成蛟的院子说:“我家里有五个儿子,老大前年上了战场,就没能回来。我老伴就想去战场上找儿子,在人家将军门前闹了好几次。”
“后来呢?找到了吗?”
“怎么可能找到。”大叔苦笑,“死了就是死了,战场上那么多尸体,都被踩踏的不是人形了,哪里还能找到。”
我问道:“那最后,你们就这样放下了吗?”
大叔说:“没办法,不放下能怎么样。我那老婆子在家哭了大半个月,身体也哭垮了,可是回不来就是回不来,找不到就是找不到。我也问过他的那些兄弟,他们随军的时候,有机会也去给找找,但是还是没有。”
“抱歉,让您想起伤心事了。”我并不想我的难过,带动别的人也一块难过。
大叔从包里取出一个红绳,上边系着几个圆滚滚的小玉珠。“你看,这个是我儿子第一次立战功的时候将军赏的,我天天把这个带在身上,我知道,我儿子就在我身边。”
他说着轻轻抚摸着那个珠子,眼神里含着泪水,但又有一丝幸福的光芒。“姑娘,我跟你说,只要你还记得死去的人,他就还活着。”
我点点头,咬了咬嘴唇,鼻子有些发酸。“大叔,谢谢你。”
大叔走后,我提着来时带的东西,在街上买了一块木牌,便提着东西回宫了。
我不懂木雕,不过刻过橡皮,想着应该差不太多。我在木牌上用白话文写下,嬴成蟜之碑,几个字。
便拿起雕刻刀就打算刻,但木头太硬,我的技术又不是很好,第一下便在握着墓碑的左手上留下了一条深长的口子,血一下子从手上留了下来,染红了那快木牌。
人的正常应激反应下,木牌掉落到了桌子上,但我的手还在不停的滴血,顺着桌子流到地下。
没办法,我只能打开门,叫人来帮我处理一下伤口,小宫女看到我满手的血也都吓得不轻。
宫里人都知道王上宝贝这位肖美人,如今她受了伤,怕是王上会大发雷霆,所有人也都惊恐不已。
赶来的太医看到我的伤口,有些无奈的吐槽道:“美人,照你这受伤速度,我们都来不及给您天天处理的,您可操点心吧。”
我有些抱歉的笑了笑:“不好意思,麻烦了。”
太医摇摇头说:“您麻烦老臣倒是无所谓,您要是没个生灾病难的,要我们不就没用了嘛。可是您一生病,王上就得跟着照顾您,这一照顾您必定劳累。”
“对不起。”我小声道,“我没想到这么一点小事儿我都做不好,还要麻烦大家。”
“诶……”太医叹了口气,说,“您注意好身体才是。伤口问题不大,老臣有特质的药膏,您没事敷一下,过不了多久就好了。”
我点头道:“多谢。”
这时嬴政抱着手臂一脸不悦的走进来,一看自己的老板来了,太医赶紧毕恭毕敬的行礼,然后推了出去。
“怎么弄的。”嬴政语气有些生气。
我低着头说:“我想给成蛟弄块牌位,想亲手雕一块,但是我太笨了。”
嬴政似乎也注意到了一片狼藉的桌面,和那墨汁写过字的牌牌。他自己伸手拿起那块牌牌,开始按着上面的字刻起来,手法娴熟,每一下都不轻不重的正好削掉一小块木头。
他手指纤细,手掌厚实,握着雕刻的手像是会灵动的跳舞一样,让人看的出神。
突然想起他把我的活抢了便说道:“这是我要雕的,你怎么雕起来了。”
嬴政边认真的雕着木头,边说:“你就别雕了,你这都血祭了,就老实点吧。”
“哦。”我用另一只手从一旁把凳子拽到他身边,乖乖的盯着他看。
其实我这人挺有脾气的,可是每一次嬴政让我乖,老实点的时候,我就情不自禁的把脾气收了起来,很规矩的听他的话。
嬴政是真的很厉害,不一会就把那几个字雕好了,递给我的时候问:“怎么想起自己雕个牌位了,不是去祭拜成蛟了吗?”
我仔细打量着牌位说:“没去成,在门口做了一天,不太敢进去。”
嬴政摸了摸我的头说:“这样也好,没事咱们都能陪成蛟说说话,你把这个收好就行,宫里不让随意摆这个。”
“嗯。”我乖乖的点头,伸手又摸了摸这个牌子。
然后把桌子上的东西收了个干净,把牌位放在桌子中间,拿出一天都没动的肉和酒摆在桌子上,还点了三只香。
嬴政跟我一块坐在那,他自顾自的斟满了一杯酒,一饮而下。对着那可排位说:“哥,对不起你。没有保护好你。”
说完这句,他就不再说话了,只是叹着气又多喝了几杯,我没阻止嬴政,也没喝酒。我知道他心里苦闷,虽然酒不能消愁,但是能让人发泄痛苦。
一杯又一杯下肚,嬴政已经喝的整个人都神志不清了起来,但他就是这样,看着成蛟的排位,不多说什么,继续喝着。
突然嬴政一把搂住了我,一米九的大高个就这样把头埋在我肩膀上,我感觉到嬴政在啜泣,起伏很小,但我知道他哭了。
我不怎么会安慰人,只能握住他的手,希望能让他感觉到一丝温暖,刚握住他,便被反手握了起来。
他喝多了,身体越来越朝我这边斜,我努力撑着却最终还是因为重力的缘故,被他压着狠狠摔倒在了地上,他没醒,我也没叫醒他。
躺在地上,我看着床外的一轮圆月,突然明白了何为,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原来这世界会变迁,时代会改变,可是这轮月亮依旧还是这轮月亮,不论在家乡还是外地,它都是一样的,看到月亮就像看到了家。
“成蛟,你想家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