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祭(四)
意识到这一点的虞白小脸血色尽褪,浑身僵硬到像被冻住一般,喉咙里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无助又恐惧地感受到肩上落了一只纤细潮湿的手,那手轻拍了拍,有女声温柔亲切地问她:“新来的客人要买什么样的牲肉?”
“我们这都是刚从山上打下的,价钱也便宜,一块猪头肉只卖一根手指,客人带刀了吗?”
虞白:“……”QAQ救命!
“没带刀也没关系,我们这可以帮助客人处理部件,只是,剁骨刀一旦见血就必是要斩下一根脊梁骨才可,到时三头整猪客人要如何带回去呢?”
“……”
“啊是小人多虑了,客人一来就给了我们这么大的买卖,想来是真正的财大气粗,我上一回卖出去整猪还是在麻如生女日那天呢。”
“……”
“客人怎么不说话?”甜腻到令人想吐的血腥味凑近,浓雾中隐隐看见个轮廓高挑的身影停在面前,那鬼怪将头硬生生地转了一圈,倏地卡顿住,便直直地对上了虞白的视线,她似乎在微笑,温柔的嗓音里带着疑惑:“是没想好买卖?还是,要反悔?”
伴随着最后那咬字极重的半句话,面前女鬼毫无预兆地在浓雾中缓缓举起了身后的长柄剁骨刀……
而也就在这刹那,却有道极细小但坚定的风掠过,与此同时,似有一柄巨锤轰然砸在虞白脑海中央,她忍不住闷哼一声,感觉到嘴角有湿热的液体流出。
她伸手一抹,看清了是团红中泛灰将要凝固的血块,像尚未死去的寄生物般,蠕动着要从掌心的肌肤再次钻进去。
虞白浑身一抖,赶紧将手甩了又甩,片刻后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能动了。
“又一个新来的客人……”
腰间突然传来力道,虞白被带着往旁一躲,靠在了粗粝的墙角处,而挡在她面前的这道削瘦的身影,才是那个真正给她安心感的少年。
这一次,她总算认出他了。
破风声响起,虞白只来得及看见有一道莹蓝色微光在灰雾中向着女鬼冲去,眼睛便在下一刻被捂住了。
“别看,别听,跟我走。”
响在耳侧的声音带着温热气息完完全全地安抚了此刻心神俱惊的虞白,她重重点头,将模糊了视线的水雾眨去,指尖用力到几乎要抠进肉里,像抓着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般,跌跌撞撞的跟着少年往外跑去。
身后尖啸呼嚎,女鬼的怒吼和山猪死去前的哀叫响彻耳际,虞白的视线被暴动的浓雾完全遮挡,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掌心那带着薄茧的修长有力的手,将她从濒死的灰雾中一点点拉出。
她喘着气,直到双脚跑到失去了知觉后,两人才停下来。
四周灰雾没有方才那么浓重了,可视范围扩大到了五米远,虞白撑着膝盖喘息,好一会后才缓过神来,她抬起眼,正想感谢少年,却发现两人似乎再次回到了他们刚出寺庙门时的环境。
虞白张了张口,目光转向身侧的少年,却被他后背鲜血淋漓的骇人模样一吓,惊得说不出话来。
少年一开始并未注意到虞白的视线,他神色平静,脊背不见弯曲,只是从容而冷淡地抖了抖满是血珠的衣襟,开口还是安慰的话语:“姑娘……”
虞白莫名细细地打起了抖,她捂着嘴,眼中盈着的水雾此刻再也坚持不住,全变作了泪珠大颗大颗地滚落,恐惧和懊恼一瞬间将这突逢变故的小姑娘彻底击垮了:“你受了伤?我害的你受了伤?”
少年话音一顿,他无言几秒,转过身不再让虞白看见那些可怖的伤口:“无碍。”
虞白:“……对不起、对不起。”
忍不住重重抹了把脸,耳边的碎发与眼泪鼻涕糊在一起,乱糟糟又黏嗒嗒,像她此刻的心绪那样狼狈不堪。
虞白突然伸手往自己脑袋上打了几下。
那自责的力道显然并没有留手,听得见敲在脑瓜子上的咚咚响,以及随之而来的断断续续压抑的抽泣:“都怪我,我没有跟好你,害你要去救我还受了伤呜呜呜……对不起、对不起,我好没用……”
少年显然没应付过这样的场面,他平淡无波的表情划过一丝意外,抬了抬手,又无措地放下,而后想起什么似的,他捏了个术法将手腕上的布条解开,莹蓝色微光附着的布条如有意识一般,凑到哭泣的女孩面前舞动着旋转、扭曲、上下左右的打着复杂的结。
虞白本来脑袋空空,抹着眼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但视线里突然出现的小玩意让她怔了怔,泪珠还在呆呆地往下掉,哭声却顿住了,她抬眼望向少年,对上他温和而无奈的目光。
“不是姑娘的错,应该是我的疏忽。”
少年轻叹一声:“我考虑不周,经验不足,才会让姑娘刚出门就迷失了道,布条大抵没了效用,接下来的路……姑娘不介意的话,还是请抓着我的手,以免再次走失。”
他掌心朝上向她展开,情绪分外平稳。
仿佛狂浪乱舟下,那彼岸坚稳而亘古不变的磐石一般,令人心安。
是了,现在可不是崩溃的时候。
虞白抹掉眼角的泪,目光重新坚定起来,她吸了吸鼻子,将手放上去,盈着水光的杏眸中是毫无保留又纯粹的信任:“好。”
少年点点头,指尖捏起法诀,虞白便见布条带着微光落在了她眼睛处,而后自动在后脑勺打了个结:“嗯?还要蒙住眼睛吗?”
她刚哭过的嗓子还带着点软糯的鼻音,就算是眼前突然陷入一片黑暗,也只是抓着他的手下意识紧了紧,却没有抗拒和不安。
少年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这雾气对姑娘的影响似乎比常人要严重许多,所以不得不暂时封闭你的四感,委屈姑娘了。”
虞白扭过头,循着声转到少年所在的方向,刚要说话,却在几秒后也失去了世界内所有的声响,一片空茫茫的死寂中,像是彻底被扔进了深不见底的绝望黑洞。
虞白指尖抖了抖,她本能的两只手都紧握起来,触感现在变成了她与外界沟通的唯一渠道。
少年垂眸,一言不发地望着那相交握的手,对她下意识的依赖给予纵容。
虞白吸了吸鼻子,声音还打着细颤,却是勉力扯了个笑来:“没关系,我能感觉到你就好。”
……
两人终于走到了成衣铺时,虞白后背都已被冷汗浸湿了。
后半段路她走得踉踉跄跄,因为失去四感,地上道路又不平,还要绕过许多来来往往的鬼怪,因此走得格外艰难。
以至于到后来,她几乎是靠在少年身上被揽着走完全程的。
跨过成衣铺的门框,虞白后腰靠在木桌上给她软到极限的身体借力,口中大喘着气,等了片刻,发现耳边能再次听到模糊的声音后,便意识到他们大概是到目的地了。
有点想把布条扯开,但双手却还被少年握在掌心里,于是虞白只是乖乖地仰起脸,晃了晃脑袋:“我现在可以睁开眼睛了吗?”
“嗯。”
少年应声后,顿了一顿,修长的手指才将她松开,与此同时布条也轻柔地解开,落到了地上:“冒犯了,姑娘。”
虞白露出个苍白的笑来,摇了摇头,觉得这男主当真是很有正人君子的风度,一口一个冒犯:“没关系,是我麻烦你了。”
她扭了扭手腕站直身,目光向四周看去,这是一间不算大的成衣铺,除了光线昏暗,布局与在电视剧上看过的那些古代布衣店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各种材质的布料被整齐码在左侧的木柜上,右侧是平铺着展示的长袍成衣,她身后靠着的正是收银的台子,虞白刚想走上前看一眼,又想起什么似的犹豫起来,她扭过身,望向少年。
少年点点头,适时安抚道:“姑娘去选一件吧,屋子里算是暂时安全。”
虞白这才松了口气,她现在就犹如惊弓之鸟,非常怕自己再次行差踏错,搞丢了小命。
虽是说选,但虞白也清楚现在情况紧急,所以只是看到有一件差不多合适的没有破损的,便伸手拿起来,回头正要询问少年,却发现不见了人影。
心脏瞬间漏跳了一拍,虞白正要出声呼喊,便看见少年拿着双鞋从侧门的帘子里走了出来。
他看见虞白苍白的脸色后,好似才意识到不妥当,弯腰将鞋放在她身前,温声解释道:“我去为姑娘寻一双鞋。”
虞白:“嗯,谢谢啊QAQ”
求你了大佬,别再乱走把我一个人丢这了呜呜呜,她真的受不起任何惊吓了。
虞白抓着手中的鞋和长袍,犹豫地再三转回头看向少年:“我一定要进帘子里换吗?”
其实现在这个紧要关头,她一点也不介意直接换,只要他扭过头就可以了,再说就算看到也没什么,现代人谁没穿过比基尼呢?
但显然古人的思维还是有点保守的,少年见她实在害怕得厉害,也只是弯腰重新将布条绑在了自己手腕处,而另一端交给了虞白,他背过身,温和道:“姑娘要是怕了便扯扯它,我就守在外面。”
虞白:“……”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还能说什么:)
咬咬牙,她掀开帘子走进去,单独隔开来的换衣间没什么多余的摆设,只有一个放衣服的圆木凳,边角是磨损得起了毛边的折痕,凳面上一圈圈深深浅浅的年轮,乍眼看上去,犹如在纸上用颜料涂抹过般失真。
虞白用了自己平生最快的速度,将衣服一下除干净,把长袍往头上一套,脚下就开始踩着布鞋往里蹬了。
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迅速,但帘子还是传来了轻轻拍打的催促声,虞白弯腰把运动短裤脱下,嘴上应道:“马上了马上了。”
涤纶布料摩擦过小腿时,也不知触碰到了哪,神经传来尖锐的刺痛,虞白嘶了声,眯眼浅浅一看,发现小腿上有一道长三厘米的血痕,微微渗着血珠。
要不是无意中碰到,虞白都丝毫没有感觉,皱了皱眉,她顾不上猜测这是在寺庙还是在那个屠宰场弄到的,便赶紧将长袍放下,掀开帘子出去了。
少年背对着她,察觉动静,微微侧首:“姑娘不必着急,整理好仪容再出来也可以。”
虞白心中疑惑:“嗯?不是你在催我吗?我还以为要赶紧走了……”说到后半句,她话音弱下,顿住:“你刚刚,不是还拍了我的帘子吗?”
看清少年的表情,意识到什么的虞白身后无端乍起一阵阴风,她瞬间起了满身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勉强得连嗓音也发干:“你没拍?那,是谁……拍的?”
少年蹙眉,神情少见的变得凝重起来,他伸手拽过僵硬住的虞白,将人扯到身边后,才走近那帘子:“姑娘确定自己没听错?”
“没有。”虞白拽着少年的衣摆愈发用力,她连连摇头:“我还应你了,我说马上就会出来,你也没听到吗?”
少年掀开帘子的动作一顿,他反应过来什么,将手中布帘捏在掌心,眼眸沉沉——“嘶啦”!
虞白不明所以的看着少年将布帘撕开了个口子,就像撕一张纸那般轻易:“怎么了?”
少年松开帘子,反手攥住她手腕,脸色沉得让人心惊:“我刚刚没有用术法,但却很轻易地撕开了这块麻布,”他看向虞白,薄唇紧抿:“有人启动了大阵,鬼城已经开始纸化了。”
鬼怪苏醒——属于阴物的盛夜,即将来临!
只是……这城中除了再也醒不过来的那三个男人,便只剩自己和这奇怪的女孩,且阵法启动必要用特殊的引物才可,他已经没有再继续供血了,那么,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