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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祭(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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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君?”听到敲门声来开门的男鬼眼睛一亮,他左手微微扶着肚子,露出惊喜而意外的笑容:“你回来了?”

虞白:“……”一瞬间觉得自己像个什么抛夫弃子、狼心狗肺的死渣女。

忙将脑海中奇怪的联想赶出去,顺便平复好凌乱的心情,虞白干咳一声:“天太晚了,我明天再走可以吗?”

男鬼眉眼带笑着点头:“自然是可以的,女君快请进。”

他侧身让了虞白进去,温和柔顺的模样不见有丝毫埋怨,火盆里的木炭发出爆破的哔哔啵啵的声音,蜡烛橘黄的暖光朦胧而摇晃,将这屋内的气氛烘托得几乎是迷惑人心的温馨安宁。

但虞白提着神,她走到靠近门口的床角坐下,动作间仍是警惕和防备。

男鬼似乎还在绣他的帕子,木桌面上除了蜡烛便是绣布和针线,他低头利落的拾开,又拿起磨损破旧的抹布来来回回地擦,大肚子挨到桌沿,他用右手撑着腰,停顿下来微喘了口气,而后偏过脸向虞白小心翼翼地问道:“女君可还要用些饭菜?”

虞白摇头,饭她是绝对不会吃的,但是或许可以跟男鬼套近乎问点话?

男鬼见状,好似早有预料,但眼神却也难免黯淡几分,他擦拭的动作顿住,极轻的叹了声:“是奴家招待不周,委屈女君了。”

虞白:“……”移开眼神当作没看到那男鬼失意落寞的神情,毕竟她是真的很拿捏不住这样女尊男卑的气氛。

也不知道这个鬼世界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

虞白在心里犯着嘀咕,她坚信周围异样都是源自于鬼而不是这本来就是女尊世界的原因,除了昏迷前看到的自己已经中招的景象,还有那已经被系统盖棺定论了的少年男主。

他跟她相处时就很正常自然,并没有一口一个女君、奴家啥的,所以虞白猜测,这里的不正常才是真正的鬼作怪。

“那……天色不早了,奴服侍女君歇息吧?”

男鬼踌躇着欲要上前,虞白连忙回神往后缩了两步,她伸手止住他的动作:“等一下,不用,我不需要。”

“但是我问你一些话,你要老实告诉我。”

板起脸,虞白尽量让自己的气势看上去唬人一点,她伸手指指窗外零星的灯火光:“你们这是哪?”

男鬼被拒绝后也只是稍显失落,但听到虞白要问话,仍是很乖顺的点头应好,而后缓步走到木桌边的小板凳旁,他扶着大肚子坐下,柔声答道:“这里是山祐村,女君好像是近十年来唯一造访此地的外人呢。”

“哦……”虞白沉吟片刻,又问:“你们这村子里的习俗,嗯,都是这样女尊男卑的吗?”

男鬼闻言露出惊讶的表情,而后又善解人意地朝她笑了笑:“这怎么能算是习俗?尊奉女君是刻在男人骨子里的天性,这是天命所规定的自然伦理,难道女君生活的地方有所不同吗?”

虞白默了默:“……”不好意思,现代社会女男平等哈:)

她没理会男鬼好奇的眼神,只是言辞犀利起来:“那照你这么说,你作为个,呃,男奴,居然敢留宿我这个来历不明的外女,不是也有违礼义廉耻吗?”

虞白快速的将这里的价值观捋了一遍,便很快能融会贯通并反客为主地质问道:“而且,你的妻主呢?”

男鬼的脸色随着虞白的一句一句话逐渐苍白起来,直到最后,他耳根涨红,像是受到了莫大侮辱般身子轻轻打着颤,声调都难得的硬气起来:“女君、女君怎能说出这样轻贱奴的话?”

“救助侍奉女君本就是男人的职责和天性,是以奴家看到女君昏倒在田地时,才会毫不犹豫地将你带回家中。但是您可以质疑奴的侍奉不周、可以打骂发泄您的不满,却是万万不能这样空口污蔑奴家的贞洁道义!”

虞白蓦地有些被震住了:“……”真、真是好一只男德鬼:)

他将宽袖掩面,竟是低低啜泣起来:“是了,奴早该明白的,失去妻主庇护的男人总是要遭到这样的苦楚和不公,”男鬼语气无限委屈和哀切:“早知、早知奴当初便随妻主一起去了,才是一干二净的好,也不用好心救了人还要受这些委屈……”

虞白无语又无奈:“……你先别哭,我错了行了吧,我还有其他问题要问,你这哭得我都问不下去啊。”

男鬼嘤嘤:“不,千错万错都是奴家的错~”

虞白:“……”所以说她为什么这么恨这些封建残余。

她面瘫脸等着男鬼情绪上头的哭了好一会后,终于能平静下来,才试探着小心问道:“不问你妻主的事,那可以问问你的屋子,为什么离其他屋子有那么远的距离呢?不会不安全吗?”

男鬼抹泪动作一顿,而后苍白着脸再次哭起来,这架势看上去比刚刚还要凶。

虞白:“……”靠北,我又是踩着哪里的雷了?!

她心累到抓了把头发,正想着问话可能问不下去的时候,男鬼倒是断断续续地诉说了起来:“对不起,是奴情绪失控,为难到女君了。”

“但既然女君问了,奴家没有不如实回答的道理,只是这些缘由要追溯到好几年之前了……”

“奴家被许给这位妻主的时候,肚子里怀着的还是上一位妻主的孩子,只是那位妻主不喜奴家沉闷的性子,所以便将奴拉到集市上去易物了。”

“奴家那时年龄已高,且还怀着孕,在那集市中站了许久都无人前来询问,奴心中正充满绝望时,这位妻主牵着一头羊停在了奴的面前,那年收成不好,一头羊是很珍贵的,所以当妻主说要用这头羊换走奴家时,奴家简直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的好运气降临在奴头上,奴怎么配?”

“但妻主却不这么认为,她将羊交给上一位妻主,弯腰牵起奴的手,她说,你是一个人,远比牲畜珍贵。”

“那时她望向奴的眼神里,清亮透彻,是奴这一生此前从未见过的最炫目的景色——我一直记得那时的感受,好像整个灰蒙蒙的天地都有了一丝不一样的亮光,那时心跳是前所未有的剧烈,我想我大抵是在那一刻爱上了她。”

“妻主将奴带回去后,一开始并未碰奴,奴等了将近半个月,心中愈发不安之际,妻主满身是伤的从外回来了。”

“听同行的女君说,妻主是闯进了山林的禁区,触怒了山神,才会受到这样可怖的惩罚。”

“奴心中难过又无措,只好夜夜在妻主床前为她换药侍疾,所幸山神没有辜负奴的每日祈祷,妻主一身的伤竟然真的慢慢地好了起来。”

“只是有一点可惜的是,妻主那清澈坚定的眼神再也看不到了。”

“妻主与奴的生活重新恢复平静,她不再三天两头的往山上跑,而是像其他女君一样安分地耕作劳动。”

“妻主的行事逐渐与前几位妻主那般重叠融合,当然奴仍然臣服爱慕于她,只是不知为何,看着妻主那混浊如泥的眼神,奴却再也没有过那样心动的感觉了。”

“但妻主待奴还是很好的,在把奴生下的孩子交给村长后,更是体贴的不让奴下田干活,只是让奴好好地养着身子。”

“奴一开始还是很欣喜的,但随着时日渐久,奴心中却有些不安了,男人生下来的任务就是为了给妻主延绵子嗣,妻主虽待奴极好,日日也与奴宿在一处,但不知为何,奴却迟迟未能受孕。”

“妻主虽然从未明示过要奴也为她生一个孩子,但奴心中明白,不能为妻主诞下子嗣的男人都是无用的赔钱货,更何况奴还是妻主用一头珍贵的羊换回来的,要是连一个女孩都不能为她生下,奴还有什么意义存在于这世上呢?”

“奴尝试了许多方法,也偷偷地喝了许多偏方,但不知是不是因为此前已经生了11个孩子的缘故,奴的身子还是不争气的没有半分反应。”

“眼看着其他女君都有子嗣承欢膝下,唯有妻主还是孤零零的一人,奴心中也愈发着急,便斗胆去了山神庙祈福求愿。”

“女君您也知道,男人在没有妻主的陪同下是万万不能独自出门行走的,更遑论在都是女君的庙里求愿呢?”

虞白:“……”不,我不知道,别cue我:)

男鬼低叹一声,继续说:“但奴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妻主不知为何十分厌恶山神庙,并且也不许奴去跪拜,奴便不敢询问她,只好像这样趁着妻主不在,偷偷地独自一人去求愿。”

“所幸山神怜悯,在奴求愿后的一周,奴就很快地怀上了妻主的孩子,且根据奴之前怀孕的经验来看,这一胎还很大概率是个女孩子。”

“奴几乎要欣喜若狂了,但妻主的脸色却一天比一天难看,奴心中惶惶之际,妻主终于质问了奴,是不是独自一人去过山神庙寻求山神的帮助?”

“奴不敢不承认,心中也做好了接受妻主打骂责罚的准备,但谁知妻主一言不发,沉着脸离去后,好几日都未回来。”

“正当奴后悔绝望之际,村长带着许多女君出现在了我面前,神色焦急且难看的押送我随她们去一道。”

“来到无望涯前,我没想过会在这里看见妻主,她着一身灰黑色长袍站在崖边,山风猎猎,扬起下摆大片暗红色的花纹。”

“但走近了我才发现,那不是花纹,而是浸染到布料深处的血液,一滴一滴地往下落,将脚底那嶙峋山石几乎完全覆盖。”

“村长在身后推了我一把,低声让我前去劝阻妻主,说唯有我的话说不定有用……她让我劝妻主不要执拗,回头是岸,只要好好做她的女君山神不会计较她从前犯下的过错。”

“我不懂她们话中的深意,只是觉得心脏跳动得很快,担忧和害怕让我本能地向妻主走去,边靠近,我边向妻主喊道,说我已经怀上了她的孩子,求她回来,求她别抛弃我们……”

“妻主听到了我的声音,她回头,有凛冽山风吹起她的鬓发,她伸手拨开,望向我的眼神孤寒又绝望,正如那天冷到骨髓里的风一般。”

“妻主说,夷泽,你来了?”

“我又哭又笑地应,我说是的,我来了,请您跟我回去吧,我和孩子都不能失去妻主。”

“妻主沉默许久,她不再看我,目光转向那崖边的无底深渊,脸上空洞麻木的表情看得我心惊又害怕。”

“村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语气里满是怒意和失望,她说橘如你想清楚了,做女君是山神赐下的福气,你的男人能怀孕也是山神给的恩赐,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妻主听到了这些斥责,但她没有回应村长,只是嘲讽而悲哀的冷笑一声,而后毫无征兆地往前走了一步,碎石掉落的轻响伴着她轻而低的叹声随风传来。”

“她说,夷泽,你回去吧,是我负了你。”

“我又惊又惧,腿软得几乎站不住身子,眼泪已经模糊了视线,我不管不顾地向她跑去,求她不要,求她留下,求她就算不为我牵挂,好歹也为她还未出生的孩子考虑……”

“我已经忘了很多那一天的细节,只是唯有一点记得清晰,妻主最后望向我时,那双眼睛澄澈而明亮,她微微笑起,如朝阳如云雾,如一道终于自由终于无拘无束的山风……”

“她摇了摇头,爱怜地看着我,轻声说,夷泽,你不懂……”

“这是她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说完,她往前跨了一步,身影便彻底消失在崖边,再也看不见了。”

说到这里,那名叫夷泽的男鬼停顿许久,才伸手抹去眼角的泪珠,他低叹了一声道:“我最后没能成功地劝阻妻主跳下无望涯,这让包括村长的其他女君的脸色都很难看,她们将无用的奴遗弃在荒山半路,并严令禁止了奴再回到村子里。”

“因为奴是不祥之人,害的妻主失心疯跳下了无望涯,若是还敢再回到山祐村,就会给其他女君也带去灾厄。”

“奴心甘情愿接受了这样的惩罚和放逐,只是因为腹中还有着妻主的孩子,也不敢就此自杀死去,便只能在那靠近无望涯的曲溪边草草地搭建了一个茅屋以暂时避身,也算是在这剩下的时日里,为妻主守灵了。”

夷泽垂眸抚上自己的肚子,神情很是温和柔软,摇晃灯影下,他在暖黄橘光中轻轻笑了笑,又抬起头对虞白道:“我一生中只有过两次心动,第一次是在那个集市被妻主牵走时,第二次是她站在崖边回眸对我微笑时。”

“我因此得见了两次世上最清澈漂亮的明眸,那是跟这灰暗世界完全不同的色彩,从此无法不时时念怀,久久铭记,回味余生。”

“女君你或许不知……”

“你第一次睁开眼看向我的时候,眼里那明亮又不屈的光芒,像极了她,像极了我的妻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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